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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社会的“新俗信”:后亚文化视角下的“星座控”
发布时间: 2020/7/24日    【字体:
作者:曾一果
关键词:  网络社会 “新俗信 “星座控”  
 
 
一问题的提出
 
近些年来,“占星术” 在网络空间里十分流行,新浪、腾讯、凤凰网等门户网站、人民网等主流媒体都设有星座频道与专栏,“占星之门” “同道大叔”等专门的占星网和星座微博也相继出现。
 
星座文化来自西方,随着全球化和互联网的发展,西方占星术迅速传播到中国,成为深受当代年轻人喜欢的一种“新俗信”。“你是什么星座的?”几乎与年龄、生日一样成为每个人社交中的 “必备标签”。本文从后亚文化理论视角出发,探讨在互联网和全球消费社会语境下,“星座控”如何以“网络占星” 为名建构自我,开展有共同兴趣的网络社交实践。
 
二作为后亚文化社群的“星座控”
 
在讨论战后青年文化时,霍尔、赫伯迪格、默克罗比等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研究理论家们的主要术语是“抵抗”“风格”“收编”,强调亚文化从属性的特征和被置于从属地位的状况。战后青年亚文化群体在抵抗和反叛过程中发展出了自身独特的风格和话语表达方式,以便同它们的 “父辈文化”区分开,但早期亚文化群体的反抗始终未能摆脱被意识形态和大众市场收编的命运。
 
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全球消费主义的兴起,青年亚文化在诸多方面发生了变化。安迪·班尼特、基思·哈恩-哈里斯、大卫·马格莱顿 、斯安·林肯等一批后亚文化理论家主张用“后亚文化”一词取代 “亚文化”。受到布尔迪厄、巴特勒等人的影响,安迪·班尼特等人主张用“习性”“区隔”“表演”“部落”等术语取代“抵抗”“反叛”“风格”“收编”这些术语。
 
大卫·钱尼认为,在消费社会时代,主流文化日益多元化,主流和亚文化之间的区别变得不再重要。后亚文化青年群体无意通过鲜明的风格对抗主流文化,其本身也没有形成“独特的文化风格”,他们的风格标识是含混的、杂糅的,既有全球的流行时尚,亦有旧时尚的复兴。
 
在文化实践空间场所上,战后青年亚文化群体有相对固定的团体和活动空间,但后亚文化实践空间却是流动的、含混的和短暂的。互联网为青年人的文化实践提供了更多元化也更具有流动性的新空间和新场景,安迪·班尼特用“虚拟亚文化”来强调网络对青年人新的生活方式的影响,他认为越来越丰富的网络社交形式,让年轻人得以摆脱线下日常生活的各种束缚,开展跨地区、跨时空的文化交流活动,趣味相投的后亚文化青年之间的新联盟和新部落也由此建立。
 
尽管互联网赋予了青年人更多的自我建构和文化参与机会,但是网络社交空间中这些新部落成员之间的关系很难称得上是 “共同体”,他们的交往注重自我认同和个性发展,强调共享的交流体验,并不刻意强调对团体的 “效忠意识”。
 
从后亚文化的理论视角来看,当代青年群体热衷的“网络占星” 是一种典型的后亚文化。虽然星座文化看上去具有神秘性和超验性,但在全球消费和网络社交环境中,这种占星术很快和流行文化结合起来。桥本敬造就指出,“占星术在确立近代合理科学的同时,就从科学的领域中被驱逐了出去,因此走向发展的道路,这反而使之融入了大众文化。”
 
心理学家荣格认为“占星术”等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世界,一方面是因为科学技术在一定程度上让现代人陷入了 “深刻的不确定状态中”,另一方面是因为自然宇宙、天际星空的变化莫测、朦胧神奇与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是相符合的,当亲情、恋情等在新兴媒介制造出的时空分离中变得变幻莫测时,“占星术”再次占据人们的注意力。
 
在科学技术、网络媒介和人工智能越来越发达的当代社会,网络空间中关于 “占星术” 的讨论、交流越来越活跃。当人们遇到无法解决的个人或社会问题时,便会渴望超自然魔力的  “复活”。许多青年人不仅将  “星座文化” 当做娱乐消遣,甚至还将之视为 “精神的寄托”。有时只因某种巧合之事,他们便断言  “星座的神明”,混合了各种心理、精神和情感话语的 “星座神话” 应运而生。
 
“星座神话” 是后亚文化时代青年群体喜爱的“新俗信”。乌丙安认为,俗信在古代民间传承中曾经是原始信仰或迷信的事象,但随着社会的进步,科学的发达,人们文化程度的提高……把这些事象从迷信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形成了一种传统的习惯。这些传统习惯,无论在行为上、口头上或心理上都保留下来,直接、间接用于生活目的。在网络社交时代,“占星” 这种传统活动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更多地是被青年群体直接用于“生活目的”,而不是为了某种迷信或信仰。借助于“占星术”,青年群体希望能够重新认识自我,并以此建立有共同兴趣的社交部落。
 
三网络占星:自我认同与星座社交
 
皮埃尔·布尔迪厄用习性和趣味来区分不同社群的审美差异,习性和趣味构成了个体与个体、社群与社群、阶层与阶层之间的区分。在长期的日常生活和文化实践中,每个阶层形成了符合自身特征的等级趣味、生活方式和文化品格。
 
后亚文化理论家安迪·班尼特、保罗·斯威特曼等人则在布尔迪厄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新部落”概念,“新部落群体是松散的、不断变化的通常比较短暂的联盟,以‘部族成员共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 为中心;以情感而不是以对某种意识形态或信仰的拥护为纽带……” 在网络社交时代,“星座控” 便以趣味为中心集聚在大大小小的星座部落里,在萨拉·桑顿所说的“俱乐部文化”中开展占星文化实践——建构自我以及与他人互动交流。
 
(一)自我认同建构
 
保罗·斯威特曼认为后亚文化实践“既是一个自反性身份的构建过程,又是一种复苏的感官享受或新部族社交方式的显现”。在星座文化中,每个人都有对应的星座,通过星座的命盘运势分析,青年人能够更好地建构自我。
 
吉登斯认为自我认同源于处于高度现代性风险中本体安全感的缺失。“星座控” 的网络占星行动便是青年人基于风险社会感知的一种反思性的自我建构,在此反思性的自我认同建构中,“星座控” 会根据  “权威”(占星师、星座指南)提供的知识  “建构自我”。
乔治·赫伯特·米德指出,自我并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它是在社会互动中建构出来的。“星座控”反思性的自我建构经常是通过跟其他“星座控”的互动交流完成的。星座论坛上经常会有网友发帖分享自身的经历,并希望能从星座的角度得到解答, “星座控” 纷纷通过留言、跟帖和评论各抒己见,帮助其在流动的后现代社会中了解自我和对方。
 
加拿大的亚文化理论家迈克尔· 布雷克认为青春期是青年人重塑价值观念、思想意识和建构自我的重要阶段。许多年轻人之所以热衷于“占星术”,其实是借助于星座来发挥“自己的作用”。星座给那些相信以及还没有完全相信星座的青年以暗示,你是某个星座,应该具有某种性格。
 
(二) 星座部落的社交
 
在保罗·斯威特曼看来,后亚文化新部落养成了一种新兴的社交习惯,这种社交习惯以部落成员“共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为中心,并且是以“情感”而不是以 “对某种意识形态或信仰的拥护为纽带”。在后亚文化语境下,维系新部落成员之间情感关系的是某些共同趣味。“星座控”以星座为话题成立相应的星座俱乐部,并在俱乐部中开展交流,俱乐部就相当于“新部落”,每个星座的“星座控”聚集在自己的新部落交流。
 
除了借助星座开展反思性的自我建构,许多星座话题的核心内容是“交流沟通”。一位青年资深 “星座控” 在互联网上以亲身案例证明星座是打开封闭心灵的一扇窗户,根据他的叙述,他关注星座的动机主要是分析 “自己和他人内心”。通过星座,这位“星座控”与原本不熟悉的陌生人结识并迅速成为好友。
 
朱丽丽认为,当代的中国青年群体主要由“数字原住民”和“数字移民”组成,与数字移民相比较,数字原住民对于社交媒介的适应度和依存度更大。社交网络对其日常生活实践的形塑有可能在全方位、多层面改变一代人的社交方式和意义建构。上述那位星座控便可能是由 “数字移民” 向 “数字原住民” 转变的青年,星座能让他快速地博取他人的信任,与交流对方找到共同语言。这样的星座社交有时从线下发展到线上,有时也从线上发展到线下。
 
“速写一下星座迷们的交际场景——有次我和小麦喝咖啡:‘我要冰咖啡。’‘算了,还是不冰的。’‘有点冰,但不要太冰。’‘要不我喝红茶算了。’领班被她叫来叫去多次,最后拿眼斜我们。我说:‘小麦你什么星座?’‘双鱼座,AB血。’‘哦,难怪,双鱼的两条鱼,很难往一个方向游的。’好端端的聚会,不经意间,一个拐弯,就窜到星座的小巷里去了。”
 
像斯威特曼所说,新部落族的交流体验就是在这种看似琐碎或无关紧要的会面中体现出来的。
 
(三) 区隔的身份政治
 
在网络社交时代,青年群体以星座为交流建立具有共同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的“新部落”。在此,“星座控们”通过星座认识自我和开展交流活动,“星座部落”成为理想的交流场所。
 
然而,星座的后亚文化部落本身也构成了布尔迪厄的“区隔”空间。作为身心尚不完全成熟的后亚文化群体,青年人特别急于模仿社会和周围正在流行的生活方式,以获得社会认同。当身边同龄人都在谈论星座时,为了不与群体失去共同话语,一些青年人便会加入其中迅速成为“星座控”,并以此将自己和那些还不是“星座控”的青年区隔开来。当然,不同星座部落之间也存在着区隔、差异和冲突,“星座相冲” 有时直接影响到“星座控” 的日常生活方式和情感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在后亚文化语境中,尽管青年“星座控”们是以一种松散的关系围绕着星座话题开展交流,共享星座知识和部落文化,但在这些松散关系的背后,仍然存在着更为深层的身份差异和阶层区隔,伯明翰学派所强调的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冲突结构依然存在。
 
青年女性往往是“星座迷”,这除了和女生感情细腻、向往理想中的浪漫有关,也跟男权社会秩序下女性缺乏安全感相关。通过相信“星座神话”,青年女性沉浸在由幻想建构的乌托邦爱情中,但在父权制主导的现实生活中,她们的从属位置没有改变。所以,即便是在去政治化的后亚文化语境中,“星座神话” 背后折射的依然是充满性别区隔和阶层冲突的身份政治。
 
四“亚文化资本”下的星座消费
 
在研究“俱乐部文化”时,萨拉·桑顿认为当代年轻人以“俱乐部文化”建构的亚文化区隔延伸到了俱乐部以外的一些场合,“亚文化资本”与媒介以及消费社会紧密结合在一起。
 
伴随着各种星座网络平台的纷纷建立,星座知识在多网络社交媒介平台上迅速传播,并形成潜力巨大的亚文化消费市场。许多商家挖空心思开发星座产品,制作不同星座人群的“消费区隔”,星座网站通过与商家联手,推出适合不同星座消费方式的宣传软文以吸引消费者进行 “星座消费”。如萨拉· 桑顿所说的那样,后亚文化产品让青年人感觉时髦和酷,尽管这些时髦和酷并没有统一的风格,却满足了青年的浪漫情感。
 
在星座部落中,占星师往往扮演着“灵魂引领者”的角色。他们能否获得粉丝认可,除了取决于他们的 “占星术” 是否灵验,还取决于他们的占星方式是否符合后亚文化时代星座控的口味。《东方卫报》曾以《国内占星师,谁比较灵?》为题介绍了国内一些比较有影响的网络占星师。
 
从上表可知,每位网络占星师的特征各不相同:有的神秘,有的通俗,有的商业娱乐,有的随性文艺……总的来说,在消费主义潮流中,星座的神秘化和迷信化色彩不断减弱,娱乐化、大众化和普及化日渐成为潮流。
 
而在日益娱乐化的消费主义潮流中,为了能够更好地迎合青年大众的消费需求,一些星座文化消费甚至出现恶搞化倾向。例如网络上曾刮起的“黑处女座”的狂潮,“逼死处女座头像”甚至在一夜之间席卷微信,成为广大网友竞相使用的头像。当然,这种过度的星座消费化浪潮自然也引起了一些占星师和超级“星座控”的不满。
 
结语
 
在全球消费和网络社交的后亚文化语境中,今天网络空间上流行的“占星术”其实是一种 “时尚的巫术”,它糅合和改造了东西方的传统占星术,并将其与当代哲学、心理学以及媒介学相结合,逐渐成为影响许多年轻人思想和行动的“新俗信”。
 
许多青年“星座控”借助占星文化反思和建构自我,并在线上的网络社交平台上建构具有共同兴趣的后亚文化星座部落,以此与其他群体形成“身份区隔”。在后亚文化星座部落中,尽管青年“星座控”们之间的交往关系是松散的、混杂的和流动的,但这是他们“一种生活方式”的社会彰显。
 
当然,在日趋消费主义倾向的后亚文化社会语境中,为了迎合当代青年人的娱乐化需求,一些星座消费越来越朝着低俗化、恶搞化甚至色情化的方向发 展,这种发展趋势显然不可取。而那种将占星文化过度迷信化和神秘化的价值取向,则更是需要我们加以警惕和甄别的。
 
再建巴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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