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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哲墓志考释——兼谈隋唐时期在中国的中亚何国人
发布时间: 2024/12/20日    【字体:
作者:卢兆荫
关键词:  墓志考释 隋唐时期 中亚何国  
 


 何文哲(墓志作“悊”,“哲”古作“悊”)墓志是1966年在西安西郊发现的[1]。墓志长93、宽87厘米。盖题篆书“大唐故右领军卫上将军赠泰子少保何公墓志铭”。志文正书,共60行,每行57字(图一、二)。

 

图一 何文哲墓志志文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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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何文哲墓志盖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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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文记载,何文哲,字子洪,其先为中亚何国人,唐文宗大和四年(830)四月一日死于长安县义宁里私第,享年67岁。他先后在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六朝任职,并参预了一些重要的政治事件。何文哲一家是已发现的唯一有明确记载的何国质子的后裔。该志的出土,给研究唐朝和何国的关系增添了一份可靠的资料。

 

一、何文哲为何国国王的后代

 

志称:“葱岭崛秀于西睡,归邪耀芒于北极。”《汉书·西域传》:“西域……西则限以葱岭。”《史记·天官书》:“归邪出,必有归国者。”志文开头就指出,墓主系自西域来归者。志又云:“洎根彼长源,穷其发地,则又辉于我门矣。公本何国王巫之五代孙。”何国为古代中亚昭武诸国之一。《隋书·西域传》记载:“何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亦康国王之族类,字敦。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人。其王坐金羊座。”[2]《新唐书·西域传》载:“何,或曰屈霜你迦,曰贵霜匿,即康居小王附墨城故地。城左有重楼,北绘中华古帝,东突厥、婆罗门,西波斯、拂菻等诸王,其君旦诣拜则退。“《大唐西域记》(卷一)载:“屈霜你迦国(何国),周千四五百里,东西狭,南北长。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康国)。”“屈霜你迎”和“贵霜匿”为梵语化词Kusanika、中世波斯语Kusanik的译音,阿拉伯语为苦桑尼耶(Kusaniyya),近代波斯语为苦桑匿(Kusani[3]。何国的地理位置,根据前人考证,在今中亚撒马尔罕西或西北六十英里[4]

 

志称:“前祖以永徽初,款塞来质,附于王庭。簪缨因盛于本朝,爵赏由光于中土。”唐玄宗开元十年(722)闰五月戌寅《放还诸蕃宿卫子弟诏》云:“今外蕃侍子,久在京国。……宜命所司勘会诸蕃充质宿卫子弟等,量放归国。”[5]可见在唐代国力强盛的时候,周围小国“纳子为质”者为数不少。何文哲的前祖,显系唐高宗永徽初年为质于唐朝的何国王子,并在当时朝廷中任职。所谓“附于王庭”,可能是指担任宿卫之类的武职。根据文献记载,何国在隋大业和唐贞观年间,曾多次遣使朝贡[6]。《新唐书·西域传》载:“永徽时(何国)上言:‘闻唐出师西讨,愿输粮于军。’俄以其地为贵霜州,授其君昭武婆达地刺史,遣使者钵底失人谢。”从何文哲为“何国王圣之五代孙”推算,其前祖应即何国王丕。何丕可能是昭武婆达地之子,入质后改用汉名,志称“国王”,实为王子。何丕的人质,或即永徽年间授其父为刺史后,随何国使者钵底失来到唐朝的。

 

志文接着列举了何文哲的曾祖、祖父、父亲的名字及官职。

 

曾祖怀昌,仕唐为“中大夫守殿中少监,赐紫金鱼袋。权兼六局,职备人朝”。唐制,职事官的品级高于散官者称“守”,反之者称“行”[7]。中大夫为文散官,贞观以后改为从四品下阶;殿中少监为职事官,属从四品上阶,故称“守”。所谓“权兼六局”的“六局”,即殿中省总领的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

 

祖父彦诠,为“正议大夫行丹州别驾”。正议大夫为正四品上阶文散官;丹州为下州(《唐会要》卷七十记载,丹州于大历六年五月升上州,何彦诠任别驾当在此之前),下州别驾为从五品上阶,品级低于正议大夫,故称“行”。

 

父游仙,为“宝应元从功臣,开府仪同三司行灵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赠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为从一品文散官,“大都督府长史”为从三品,故称“行”。《旧唐书·代宗本纪》载:“(宝应元年五月)丁酉,御丹凤楼,大赦。子仪、光弼、李光进诸道节度使并加实封,四月十七日立功人并号宝应功臣。”所谓“宝应功臣”(或“宝应元从功臣“)系包括郭子仪、李光弼等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和宝应元年四月十七日参预宦官李辅国等收捕越王系、拥立代宗李豫的立功人[8]。从志文有“禄山潜盗,肃宗幸边”句考察,何游仙应属参预平定安史之乱的有功人员。

 

志称:“公即仆射之第三子也。……贞元初,德宗追惟旧勋,悉求其后,乃下诏两广,即令搜扬。时开府护军中尉窦文场以公名闻,旋补左军马军副将。”文献记载,窦文场为护军中尉乃贞元十二年(796)六月事[9],故何文哲补左军马军副将当在此后。窦文场是德宗宠幸的宦官,掌管禁军之后,权力更大,求他引荐的人很多,因而索贿数万缗[10]。何文哲由窦文场提名而得官,可能是由于他为“宝应元从功臣”之子,但也不排除系向窦行贿的结果。

 

志载,何文哲在德宗、宪宗、穆宗诸朝,官职不断升迁。元和五年,封庐江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长庆二年(822)三月,迁云麾将军守左神策大将军兼御史中巫。敬宗时,何文哲曾两次参加平定宫廷变乱,因而其政治地位更为提高。

 

第一次是在长庆四年(824)。志载:“敬宗嗣位,(长庆四年)夏四月,贼臣张韶乘间窃发。敬宗失御,越在左军。公领敢死七千人,或擐甲重门,严其环卫;或荷戈讨乱,诛剪群凶。……获丑执俘,八十余数。其夜敬宗召见与语,公歃血誓志,期于扫除。且云:‘今日投卿,安危斯在,还宫之后,必议甄酬’。公愿拯横流,受命呜咽。翌日,车驾刻复,再恢皇纲。帝感其忠贞,嘉乃勋绩,约赐金银器及锦彩等五百余事。寻迁御史大夫。”新、旧《唐书·敬宗本纪》及《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记载,长庆四年四月丙申(十七日),染坊工匠张韶等百余人暴动,从右银台门人宫,进至清思殿,敬宗在紧急中,逃避于左神策军,左军中尉马存亮遣大将康艺全将骑卒入宫镇压,当晚张韶等被杀,丁酉(十八日)敬宗还宫,壬寅(二十三日)“厚赏两军立功将士”。所载与志文基本相符,而未记何文哲的事迹。《新唐书·马存亮传》记载张韶等暴动事颇详,并云“存亮遣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将军何文哲、宋叔夜、孟文亮,右神策大将军康志睦,将军李泳、尚国忠,率骑兵讨贼”。虽提及何文哲之名,但未详记其事迹,而且误列何文哲为“将军”。根据志文记载,何文哲于“壬寅(长庆二年)三月迁云麾将军守左神策大将军兼御史中丞”,张韶事发于长庆四年四月,当时何文哲为“左神策大将军”无疑。关于何文哲的事迹,从志文所载可以看出,当时敬宗“越在左军”,身为左神策大将军的何文哲,率领敢死队七千人,参加镇压张韶等暴动的工匠,捕获八十余人,因功得到敬宗的召见和“金银器及锦彩等五百余事”的赏赐,并由御史中丞晋升为御史大夫。志文所载,可补文献之不足。

 

第二次是在敬宗宝历二年(826)。志称:“乙巳之岁,……改元宝历。甲辰三月,复降新恩,特加左散骑常侍,依前神策大将军事。其年月建丁丑,宦者刘克明构衅萧墙,贼乱宗社,毒肆渠逆,祸及敬宗。……公领神策勇士万余人,与故开府中尉魏公弘简,创议协心,犄角相应,誓清逆党,伫开天衢。又选骁勇数百人人内搜斩,自辰及酉,氛浸悉平。……然后与开府右军中尉梁公守谦,同谋义始,选练精兵,册建我皇。”按敬宗宝历元年(825)岁次乙巳,次年应为丙午年,志文“甲辰三月”应系“丙午三月”之误。甲辰年十二月为“丁丑”,丙午年十二月为“辛丑”,志文“其年月建丁丑”,“丁丑”应为“辛丑”之误。文献记载,宝历二年十二月辛丑(八日)敬宗夜猎还宫,被宦官刘克明等杀害,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和护军中尉魏从简、梁守谦率神策六军、飞龙兵消灭刘克明等,迎立江王李涵,是为文宗[11]。文献所载与志文大致相符。志文所载,何文哲率领神策军勇士与中尉魏弘简协同作战,并与中尉梁守谦共谋拥立文宗等事迹,为文献所未载。志文“魏弘简”,文献记载作“魏从简”,未知孰是。

 

志称:“今上(文宗)统极之明年,改号大和。春三月,幸升阳殿,独召公人语曰:‘卿有莫大之功,社稷今存即卿之力,即令宰臣与卿土地。’其年月建庚戌,迁鄜州刺史,充鄜、坊、丹、延等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按大和元年(827)九月建庚戌。《旧唐书·文宗本纪》载:“(大和元年)九月庚申朔。癸亥以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何文哲为鄜、坊、丹、延节度使。”文献记载与志文在时间上相符,但“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应为“左神策军大将军”之误。志载,何文哲于元和十五年(820)“兼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长庆二年(822)三月已迁“左神策军大将军”。

 

志载,何文哲“杖节三年……明年己酉正月,策勋进封庐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庚戌春正月诏追还京,二月授右领军卫上将军。”按大和四年岁次庚戌,可知何文哲任鄜、坊、丹、延等州节度使的时间,系从大和元年(827)九月至四年(830)正月,前后约三年时间[12]。《旧唐书·文宗本纪》载:“(大和四年正月)丙戌,以左神策军大将军丘直方为哪坊节度使。”接替何文哲节度使职务的丘直方也出自禁军。

 

何文哲和丘直方皆由左神策军大将军出任节度使,似非偶然。《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记载:“自大历以来,节度使多出禁军。其禁军大将资高者,皆以倍称之息,贷钱于富室,以赂中尉,动踰亿万,然后得之,未尝由执政。”所以何文哲得节度使之职,除因参预拥立文宗有功外,也可能是重贿中尉梁守谦之流的结果。

 

二、隋唐时期在中国的何国人

 

上文述及自隋大业后,何国常遣使朝贡,何国人来中国者当亦不少。关于隋唐时期在中国的何国人,日本学者桑原隲藏氏和我国学者冯承钧、向达等都曾著文论证。

 

桑原隲藏氏疑为何国人者,有何妥、何稠、何播仁、僧伽和何戡等人[13]。《隋书·何妥传》载:“何妥,字栖凤,西城人也。父细胡,通商人蜀。……号为西州大贾。”《通志》卷一七四《何妥传》“西城”作“西域”,“细胡”作“细脚胡”。《北史·何妥传》亦作“细脚胡”。何稠,为何妥之姪。稠父通,善斫玉。稠能仿造波斯所献金绵锦袍(《北史》和《通志》本传作“金线锦袍“),并能制作琉璃器[14]。何潘仁为“西域商胡”,隋末“人司竹园为盗”,后投靠李渊父子,在李世民麾下立过一些战功[15]。何潘仁和何妥一家为西域商胡或其后裔,又姓何氏,认为他们应是何国人的判断是可信的。至于僧伽此人,桑原氏据《太平广记》卷第九十六《僧伽大师》所载,疑其与何国有关。后向达先生根据《高僧传》三集卷十八《唐泗州普光王寺僧伽传》和《全唐文》卷二六三李邕《大唐泗州临淮县普光王寺碑》,进一步论证了僧伽确为何国人,约于高宗显庆初人唐,中宗景龙四年死于长安荐福寺[16]。至于何戡,为唐代中期的歌者,桑原氏未敢断言是汉人或是胡人。冯承钧先生认为,何戡应为何国人无疑。段安节《乐有杂录》歌条载:“元和、长庆以来,(歌者)有李贞信、米嘉荣、何戡、陈意奴”(《古今说海》本)。冯氏认为,“唐代有名歌者乐工而经《乐府杂录》记录者,泰半多是九姓胡”,故何戡可断为何国人[17]

 

冯承钧先生在所撰《唐代华化蕃胡考》一文中,疑为何国人者有二:一为何处罗拔,一为何黑奴[18]。何处罗拔在贞观中任果毅,曾出使西域罽宾,并抚尉天竺[19]。何黑奴于开元九年(721)四月与兰池州叛胡首领康待宾等据长泉县,攻陷六胡州[20]。此二人为西域胡人无疑,姓何氏,可能是何国人或其后裔。冯氏在《何满子》一文中,除确认何戡为何国人外,还详细论证“何满子”既是曲名又是人名,认为唐代十部乐中的康国乐和安国乐,应包括昭武九姓音乐在内,当时的乐工来自西域诸国者颇多,因而推想何满子应为何国人[21]

 

向达先生除确证僧伽为何国人外,还根据宋姚宽《西溪丛语》和米萨宝墓志所载,论证贞观时传袄教的何禄为西域何国人。他还提及何知猛、何摩诃二人。前者的墓志有“望重起于西河”句,后者的墓志所载祖孙父子之名皆带“外国风味”,故疑其为西域人[22]。但根据现有资料,尚难确定此二人是否为何国人。

 

至于《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校订本)所举隋唐时期在中国的何国人及其后裔,除僧伽外,还有何潘仁、何妥、何稠、何禄四人[23]。前三人在桑原隲藏文章中早已论及,后一人系据向达先生上述考证的结果。

 

除上述资料外,1973年河北大名县出土唐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墓志[24],从志文内容可以看出,何弘敬一家也应是何国人的后裔。志称“公讳弘敬,字子肃,庐江人也,周唐叔虞之后。十代孙万,食菜(通采)于韩,封为韩氏,至韩王安为秦所灭,子孙流散,吴音轻浅,呼韩为何,因以为氏。……至公九代祖妥,仕隋为国子祭酒襄城公。……曾祖俊,赠左散骑常侍,生太保讳默。太保生太师讳进滔。公,太师之嗣也。”据此,何弘敬乃隋国子祭酒何妥之九世孙、唐魏博节度使何进滔之子。新、旧《唐书·何进滔传》皆云:“何进滔,灵武人”。《元和郡县图志》灵州灵武县条载:“灵武县,本汉富平县之地,后魏破赫连昌,收胡户徙之,因号胡地(“地”字衍)城。“所谓“胡户”,应系包括昭武九姓在内,灵州灵武县在唐代之前可能就是昭武九姓移民的聚居地之一。昭武九姓的后裔,因而多称灵州(或灵武)人。例如,何文哲墓志作“世为灵武人”;康日知为康国人的后裔,《新唐书》本传作“灵州人”;何弘敬的祖籍,也应从新、旧《唐书·何进滔传》,也作“灵武人”。志文所谓“庐江人也,周唐叔虞之后”等语,显系出于伪托,不足为据。何妥一家为何国人,前人早已论及,那么,何进滔、何弘敬为何国人的后裔,当无疑义。


此外,唐乾陵“蕃臣”石像衔名中有“播仙城口河伏帝延”,据陈国灿先生研究,“城”字下阙文为“主”字,“河”字当正为“何”[25]。播仙城,文献记载中或作“播仙镇”,即今新疆且末。张广达同志认为,唐代前期且末地区有一个重要的昭武九姓移民聚落[26]。何伏帝延应是当时任播仙城主的何国人。

 

三、昭武九姓的后裔多相互联姻

 

  志称:“夫人康氏,皇奉天定难功臣试光禄卿普金之女,有子两人,以贞元十三年六月十九日终于延寿里之私第。公追惟前好,犹乞嘉姻。爰以其年复就亲迎,即前夫人之第三妹也”。《旧唐书·德宗本纪》载:“兴元元年春正月癸酉朔,上在奉天行宫受朝贺,诏曰:……可大赦天下,改建中五年为兴元元年。……应赴奉天并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康普金当系建中四年(783)泾原兵变德宗逃往奉天、次年返回长安的随从将士之一。中亚昭武诸国人多以国为姓,康国人来中国后往往以康为姓。从姓氏考察,康普金应为康国人。何文哲先后娶康氏姐妹为妻,看来并非偶然。

 

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一家为何国人,己如上述。根据何弘敬墓志记载,其母(即何进滔妻)为“卫国太夫人康氏”,其妻为“武威安氏,累封燕国、魏国、楚国夫人”。康氏,当系康国人的后裔。武威郡,即凉州。《元和姓纂》安氏条载:“姑臧凉州,出自安国,汉代遣子朝国,居凉土。后魏安难陀,至孙盘娑罗(按唐世系表作盘婆罗),代居凉州,为萨宝”[27]。可见安氏为凉州望族,由来已久。何弘敬之妻武威安氏,为安国人的后裔,殆无疑义。

 

19814月洛阳龙门出土唐定远将军安菩墓志[28]。志题“唐故陆胡州大首领安君墓志”,志载:“君讳菩,字萨,其先安国大首领。……夫人何氏,先何大将军之长女。”安菩为安国大首领之后,所娶何氏,当为何国人无疑。

 

从上述资料考察,何文哲娶康氏,何进滔亦娶康氏,何弘敬娶安氏,安菩则娶何氏等史实,说明仕唐的昭武九姓后裔,虽然在许多方面已经华化,但在婚姻问题上仍然保留相互联姻的习俗。

 

本文蒙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徐锡台同志同意使用并发表何文哲墓志拓片,谨表谢意。

 

附录:何文哲墓志铭录文

 

 唐故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守右领军卫上将军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庐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太子少保何公墓志铭并序

 

故吏前鄜坊节度判官朝议郎殿中侍御史内供奉上柱国卢谏卿撰」故吏前鄜坊节度巡官通直郎试大理评事李铢书

 

葱岭崛秀于西陲,归邪耀芒于北极。应图而梯航委质,诞粹而英髦特生。其非社稷长龄,家声兆庆,则雄才晓帅,焉契于圣期;妙算臧谋,讵」生于厄运。征其否泰之际,求夫危急之秋,鹰扬挺匡复之勋,龙战有克宁之捷者,其唯我公之胄欤!公讳文哲,字子洪,世为灵武人焉。泊根彼」长源,穷其发地,则又辉于我门矣。公本何国王丕之五代孙。前祖以永徽初,欵塞来质,附于王庭。簪缨因盛于本朝,爵赏由光于中土。曾」祖怀昌,皇中大夫守殿中少监赐紫金鱼袋,权兼六局,职备大朝。肴膳无废于供储,劳绩共多于修举。祖彦诠,皇正议大夫行丹州别驾上柱国」。王祥屈居别乘,诸葛攸展良材。稽功尚袭于遗芳,积善果征于余庆。列考游仙,皇宝应元从功臣开府仪同三司行灵州大都督府长史上柱国赠尚」书右仆射。禄山潜盗,肃宗幸边。毒志方肆于狼心,义勇共歼于骁枭师。功均正始,褒典自颁于夏书;光被承家,追级寻高于汉历。公即仆」射之第三子也。孩笑尚扫除之志,弱冠通战伐之经。雄图未展于戎场,侠气寻高于附党。贞元初,德宗追惟旧勋,悉求其后,乃下诏两广,即」令搜扬。时开府护军中尉窦公文场,以公名闻,旋补左军马军副将。又四年,加忠武将军,仍试授光禄。楚王惧子文无后,韩厥惜宣孟之忠。年」代寂寥,畴庸间起。功既铭于剪伐,恩遂及于兴亡。十五年,皇帝献岁会朝,执珪御殿。公魁岸长鬣,颖脱军前。德宗目而伟之,」退朝欶左右图形录进。既而咏叹无教斁,锡赉甚繁。寻许转主兵正将。王商鸿大,威棱实慑于北庭;田奉言容,褒异遂隆于南面。宪宗纂」位,制加云魔将军试鸿胪卿兼上柱国。二年,充马军厢虞候知将事,累授散兵马使。五年,制封庐江县开国子,仍食邑五百户。十年乙未,进阶银」青,俄改宾客兼监察御史。丙申,又转厢使兼押衙。丁酉夏,改正兵马使,旧职如故。庚子建戊寅,宪宗厌代,神驭不留。明月闰三日,穆」宗立,公有册勋焉。不日观稼升阳殿,有顷召公与语。宸眷褒美,独奉恩霈。即于行在,赐物有差。或名传洼水,或价重齐纨。恩自九天,荣于」一代。越月授云麾将军兼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充步军都虞候。时年长庆建号。二月,加殿中。其日诣银台奏谢,欶令前殿对来,就列之时,顾遇」尤异。帝谓公曰:“卿翊卫心膂,为朕爪牙。”即令宰臣别议超奖。是月特加御史中垂。易称三接,史赞九迁。求之我公,尽得于此。壬寅三月,迁云麾」将军守左神策大将军兼御史中丞。公仪范磊落,气概孤迈。兵符参于六甲,戎政美于两军。若非河图降祥、岳灵钟秀,则伟度奇质、神骨天姿,焉能」标准寰区、仪形上国哉!公控制十万,祗奉六朝。勋绩屡彰,握泽弥笃。洎皇帝坐朝百越,祈福六宗,或登坛礼天,或端扆纳贡。公出入通」籍,申宫外藩,交戟百重,军卫千列。指挥而风云变色,顾眄而夷狄丧精。及綵仗还宫,虹旌彻警,深恩厚赏,唯公加焉。汉主重于解衣,尝颁御」府;曹皇多于绨带,必降王人。嘉柔罗列于八珍,篋筒交辉于五色。虽光武之多于马援,晋朝之遇于羊枯,以此而言,何足方也。公幼闲武艺,生知」将谋。自效试此军,更践繁剧,干用无比,馨香不凋。制变洞星图火阵之机,攻取得乘危击虚之便。属军号强悍,人称雄豪,临之以法惧不安,待之以宽」辄难理。唯公水火兼济,恩威并驱,步伍车徒,无不畏服。绝甘分少之德,高视于宽饶;长孤问疾之勤,齐芳于勾践矣。明年正月,穆宗升遐。』神器有归,敬宗嗣位。夏四月,贼臣张韶乘间窃发。敬宗失御,越在左军。公领敢死七千人,或擐甲重门,严其环卫;或荷戈讨乱,诛剪」群凶。社稷之庆素长,反正之功旋著。凡日昏狡,无不袅夷;获丑执俘,八十余数。其夜敬宗召见与语,公歃血誓志,期于扫除;且云“今日投」卿,安危斯在,还宫之后,必议甄酬”。公愿拯横流,受命呜咽。翌日,车驾刻复,再恢皇纲。帝感其忠贞,嘉乃勋绩,约赐金银器及锦彩等五」百余事,寻迁御史大夫。乙巳之岁,帝始南郊。皇极惟新,改元宝历。甲辰三月,复降新恩,特加左散骑常侍,依前神策大将军事。其年月建丁」丑,宦者刘克明构衅萧墙,贼乱宗社,毒肆渠逆,祸及敬宗。其时寇害暴兴,王业幽辱,臣妾波荡,人鬼风号。虽有嗣立之名,未是适从之」主。公领神策勇士万余人,与故开府中尉魏公弘简,创议协心,犄角相应,誓清逆党,伫开天衢。又选晓勇数百人人内搜斩,自辰及酉,氛浸悉平。扫」豺狼于谈笑之间,前无强敌;剪鲸貌于波澜之上,靡有孑遗。然后与开府右军中尉梁公守谦,同谋义始,选练精兵,册建我皇,匡合文物。公以忠」骨扶四大,以义脉贯百骸,研朱比心,砺石为节,故能立功鹊起之际,植志袅据之时,昔二虢享于周封,勋高史笔;旦奭荣于燕鲁,业铭景钟。公之绩」用,庶并于此。其月诏加检校工部尚书,旌其劳也。」今上统极之明年,改号大和。春三月,幸升阳殿,独召公人语曰:“卿有莫大之功,社楼今存是卿之力,即令宰臣与卿土地。”其年月建庚戌,迁鄜州」刺史,充鄜、坊、丹、延等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公素有吏才,又闲军政。至止之后,务勤葺绥。一之日,决冤滞,议刑狱。二之日,问人疾苦,辟田劝农。三之」日,谨关防,训兵习马。四之日,进善黜恶,犒有德,录有功。五之日,访粮储,阅戈甲,暨初临而三军毕喜。一月而百姓获安。二月而刑狱平,冤滞释。三月而」田畴垦辟,疾苦不作。四月而兵士□实,器甲完备。五月而关防静谧,烽隧不惊。公杖节三年,终始一致,而人乐其善,军不懈严,其为官理戎之绩,得」悉数焉?明年己酉正月,策勋进封庐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庚戌春正月,诏追还京。二月,授右领军卫上将军。方领袖天庭,准绳风俗。更膺」廉问之寄,历践旌钺之荣。不幸寝疾,享年六十七,以其年四月一日薨于长安县义宁里之私第。寮吏流涕,士林改色。皇情震悼,特加褒崇,诏」赠太子少保,辍正朝一日。哀荣之典既备,窀穸之魂有光。其非德及生人,恩深轸恸,曾何以加焉?惟公天质爽俊,风韵萧洒,凝睼而暮壑蹲虎,」顾晒而秋空击鵰,天下之人谓公为堂堂男子、落落丈夫矣。惟公武艺绝伦,妙略神假。制敌而墨子繁带,临难而终军请缨。义敦在三,功最第一。」天下之人谓公为忠矣。惟公堂有孀姐,坐有孤甥。慈惠及于六亲,仁义钟于九族。燔炮之贵,廪给自丰。啜菽之欢,退食斯在。天下之人谓公为」孝矣。惟公人典禁戎,出建旗鼓;身曳紫缓,腰横黄金;怒可以困人于沉垫,喜可以拔士于云霄;而公益尚谦冲,卑以自□。天下之人谓公为能」守位矣。惟公富而有疆土,雅总兵权;被服可以穷轻纤,饮食可以殚滋味,燕赵可以溺心意,娱宴可以列歌钟,驰骋可以纵佃猎;而公端居自检,」非礼不动。天下之人谓公为贤矣。惟公清为廉问,寄重塞垣。苟一垄不耕,必劝之。一田不稔,必复之。一兵不励,必秩之。一矢不中,必罚之。天下之」人谓公能理人统军矣。噫!天爵有五,公能得之中寿。满百公宜履之,何垂天之逸翮,忽厚地而曝鬐?呜呼呜呼!已而已而。夫人康氏,皇奉天定」难功臣试光禄卿普金之女,有子两人,以贞元十三年六月十九日终于延寿里之私第。公追惟前好,犹乞嘉姻。爱以其年复就亲迎,即前夫人之第」三妹也,有子四人、女四人。夫人从公之爵,封于会稽郡,为郡夫人焉。长庆四年十二月,享年卌六,疾恙不世,终于左神策之公馆。长子公贲,皇琼王府」参军庐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次子公质,朔方节度押衙兼节院兵马使兼监察御史。家承义勇,世袭畴劳。尝在五原,捍御蕃寇。决机料敌,势比风驱」。论公举劳,近若天启。次子公贞,前行和王府参军。气禀清明,学参邹鲁。忠信是宝,迹已造于孔门;篇咏自娱,志寻栖于文苑。次子公赏,左神策军押」衙知将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瑰姿奇状,得凤凰之一毛;妙算军机,噬孙吴之七略。雄情始体于鸿渐,徽列攸冀于鹏图。次」子试太常寺协律郎公实,秀而不稔,已兴叹于宣尼;逝者如斯,奄征文于鲁语。次子公赞,行安王府参军。年方嗜学,卓尔生刍;志尚云霄,佇为贞千。并」执丧残毁,泣血增哀。顾日月而有时,考休贞而是卜。以其年十月八日,启二夫人而附葬于长安县布政乡大郭村龙首原,从权也。呜呼!晓霜皑皑兮」旭日流光,輴舆穗带兮奠别高堂。挽绋悲歌兮将辞帝乡,寒风切切兮宾御浪浪。山河牢落兮松柏莽苍。笳箫呜咽兮嘶马踯躅;车乘俨列兮」旌旐飘扬。黄泉闭兮青灯热,素輀反兮玄夜长。铭曰:岳渎流精,河图诞灵。持颠而谁,惟良挺生。贵相标拔,义概峥嵘。容止不群,帝命图形。沉沉禁署,詥詥环列。匡卫是重,陛戟攸设。惟公统之,惟」帝赖之。明宵有程,警跸无疑。帝运中否,阴谋窃发。勾陈失守,乘舆播越。环卫振旅,搀抢扑灭。惟公勋力,铭于有截。寇害獝狂,篡毒」乱常。血污行殿,虏中御床。王师既列,我矢亦张。惟公芟剪,社稷用康。伪孽已平,论公策名。登坛授钺,有土专征。六师既理,双旌启行。虏」不南顾,人安北扃。雄图方壮,朝露旋晞。良木既坏,蕙兰亦萎。皇情震悼,褒崇异之。车徒惨澹以无色,宾从涕集而交颐。青乌已筮,素车在门。辞」帝里而西度,望汉陵之近村。荣华熏灼兮光仪永閟,功名辉赫兮竹帛空存。松檟认将军之树,文字旌忠烈之魂。

 

原文引自卢兆荫:《何文哲墓志考释——兼谈隋唐时期在中国的中亚何国人》,《考古》1986年第9期,第841-848页;后收入卢兆荫:《稽古文存:卢兆荫汉唐考古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507-525

 

 

[1]魏光:《何文哲墓志考略》,《西北史地》1984年第3期。

 

[2]《册府元龟·外臣部·种族》所载略同,“那密水”或误作“冉阝密木。”

 

[3]《西域记校注》,9293页注释(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本;白鸟库吉:《康居粟特考》,47页,“Kusaniyya”作“Kussanika”,史地小丛书本;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96页何国注(一),“Kussaniyya”作“Kusanijia”,中华书局,1978年。

 

[4][3]张星烺著作注释。

 

[5]《旧唐书·玄宗本纪》:“(开元十年闰五月)戊寅,欶诸番充质宿卫子弟,并放还国。”《册府元龟·外臣部·纳质》录此诏,作“是年闰五月戊寅诏曰……。”“是年”应为“开元十年”。《全唐文》卷二十六亦录此诏。

 

[6]《隋书·西域传》:“何国……大业中遣使贡方物。”《新唐书·西域传》:“贞观十五年,(何国)遣使者人朝。”《册府元龟·外臣部·朝贡》:“(大业)十一年正月,……何国……等国并遣使朝贡”;“(贞观元年)五月,何国……并遣使朝贡。”

 

[7]《旧唐书·职官志》:“贞观令,以职事高者为守,职事卑者为行,仍各带散位。”

 

[8]《新唐书·肃宗本纪》:“(宝应元年四月)丙寅,闲厩使李辅国、飞龙厩副使程元振迁皇后于别殿,杀越王系、兗王僩,是夜,皇帝(肃宗)崩于长生殿,年五十二。”按“丙寅”为十七。

 

[9]《旧唐书·窦文场传》:“贞元十二年六月,特立护军中尉两员、中护军两员,以帅禁军。乃以文场为左神策护军中尉。”

 

[10]《旧唐书·窦文场传》:“是时窦(文场)霍(仙鸣)权震朝廷,诸方节度大奖多出其军,台省要官走门下,丐援影者足相蹑,卫士朱华以按摩得幸文场,参虑补置,索赇数万缗。”

 

[11]参见新、旧《唐书》的敬宗、文宗本纪;《新唐书·刘克明传》和《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

 

[12]参阅吴廷燮:《唐方镇年表》,《二十五史补编》(六)。

 

[13][]桑原隲藏:《隋唐时代に支那に来住した西域人に就いて》,《内藤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第 639-640 页。

 

[14]《隋书·何稠传》:“何稠,字桂林,国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斫玉。稠性绝巧,有智思,用意精微。……波斯尝献金绵锦袍,组织殊丽。上命稠为之。稠锦既成,踰所献者,上甚悦。时中国久绝琉璃之作,匠人无敢厝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

 

[15]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

 

[16]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第23-24页,“荐福寺”误作“荐佛寺”,三联书店1957年版。《唐泗州普光王寺僧伽传》“释僧伽者,葱岭北何国人也。自言俗姓何氏……(景龙四年)三月二日俨然坐亡……俗龄八十三,法腊罔知。在本国三十年,化唐土五十三载”(19305月出版的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篇》第五册已摘引此传)。《大唐泗州临淮县菩光王寺碑》:“普光王寺者,僧伽和尚之所经始焉。和尚之姓何,何国人。”

 

[17]冯承钧:《何满子》,载《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第 176183 页。该文原载天津《益世报》“史地周刊”第十四、十五期。

 

[18]冯承钧:《唐代华化蕃胡考》,载《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第 129157 页。该文原载《东方杂志》第二十七卷,第十七号,1930年。

 

[19]参见《新唐书·西域传·罽宾》。

 

[20]参见《旧唐书·玄宗本纪上》,中华书局标点本;《册府元龟》卷九八六。

 

[21]冯承钧:《何满子》,载《西域南每史地考证论著汇辑》,第 176183 页。该文原载天津《益世报》“史地周刊”第十四、十五期。

 

[22]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三联书店 1957 年版;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洛阳地区文管处:《千唐志斋藏志》上册,第 325 页,《唐故何君(摩诃)墓志铭并序》。

 

[23]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93194 页。

 

[24]邯郸市文管所:《河北大名县发现何弘敬墓志》,《考古》1984 年第8期。

 

[25]陈国灿:《唐乾陵石人像及其衔名的研究》,《文物集刊》(2),文物出版社 1980 年版。

 

[26]张广达:《唐代六胡州等地的昭武九姓》,《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

 

 

[28]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龙门唐安菩夫妇墓》,《中原文物》198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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