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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与暴力并存的廷巴克图
发布时间: 2020/1/16日    【字体:
作者:叙拉古之惑
关键词:  文明 暴力 廷巴克图 非洲  
 
 
叙拉古之惑:如果非洲有什么人文景观是吸引我的话,那除了埃及,可能就是廷巴克图了。虽然廷巴克图早已从巅峰衰弱,但是相关的历史遗迹及文献依然保存完好,直到Isis占领了这座城市。人们不难想象,这些恐怖分子会怎么对待文明的遗迹。于是,一群勇敢的文明守护者冒着生命风险抢救除了这些非洲文明的珍贵手稿文献。
 
这是一个烧书和救书的故事。为了更好的向读者介绍相关的背景,本文分作三部分,第一部分摘取了作家陶短房《廷巴克图:学术之都的忘却和忆起》一文中对于廷巴图克起源的介绍。第二部分,是抢救文献的缘起。第三部分,是对廷巴克图文化史的介绍。第二第三部分均摘自《廷巴克图》一书。
 
第一部分
 
廷巴克图:文化的起源
 
廷巴克图(Timbuktu)位于北撒哈拉沙漠南缘,西非著名大河尼日尔河中游北岸,按照西非古代游牧民族浪漫的说法,撒哈拉不是沙漠,而是“陆海”,廷巴克图便恰在这“陆海”的中央。10世纪时,这里还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知何时,一些过路的游牧人或行商在这里开凿了一口甘泉水井,后来,一个名叫布克图的妇人移居于此,以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食宿和方便为生。由于布克图为人忠厚,经常往来于此的北非游牧民族图阿雷格人经常和她打交道,每次南下贸易,返回时如财物过重,总会寄存在布克图这里,当他们回到北非家乡,别人问起财物,他们总会说“丁布克图”(在布克图家里),久而久之,便演变成“廷巴克图”的地名。
 
由于廷巴克图水草便利,交通方便,图阿雷格人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经行这里。这些白皮肤的游牧人渐渐发现,有一种生意比放羊更赚钱,那就是贩盐:把北非的盐板用骆驼驮运到廷巴克图,再沿尼日尔河南下,贩运到豪萨人、富拉尼人居住区,可以卖到和黄金一样的价钱;如果再通过同样以经商著称的富拉尼人,将贩盐的收入换成当地盛产、且价格极其低廉的象牙、黄金,运回北非,再贩到西亚、欧洲,那简直是一本万利了,要知道,在豪萨-富拉尼聚居区,一磅盐板可以换一磅沙金。
 
愈益频繁的交易使得图阿雷格人越来越感到廷巴克图的重要:这里往北可以通行驼队,往南则可借尼日尔河舟楫之力和西非黑人区通商,甚至可以直达几内亚湾沿岸的几个富庶黑人邦国,正是天造地设的水陆商埠。1087年,图阿雷格人以水井为中心,建立了最早的廷巴克图城镇,据说当时人口还不足200。
 
13世纪前,廷巴克图被西非强国加纳统治并课以重税。1240年,马里王国国王松迪亚塔(Sundiata Keita)攻灭加纳,廷巴克图成为自治城邦。由于马里王室觊觎廷巴克图的商埠和贸易、文化枢纽地位,廷巴克图则希望借助马里,打开面向南方黑人世界的商路,1324年,马里国王曼萨.穆萨(Mansa Musa)以商贸特许权作为交换,取得了廷巴克图的统治权。
 
两次朝圣和文化之都
 
1325年,急于打通通往“旧世界”商路、获得先进文化知识并提升国家和王室威望的曼萨.穆萨从廷巴克图出发前往麦加,举行了历史上著名的“黄金朝圣”。
 
国王的朝圣之旅率领了一支庞大的、包括朝臣、军人、妻妾、奴隶在内的扈从人马,号称6万,据时人记载至少也有8000人,随行有驮金骆驼80-100峰,每峰携带黄金300磅;贴身奴仆500名,每人携带黄金6磅。皇帝所过之处出手豪阔挥金似土,对宗教圣地不吝捐赠,对巧匠学者重金延揽,据说由于其在开罗的大采购,当地金价竟下跌了12%。
 
“从廷巴克图来的马里皇帝”这次耗费巨大的远行绝非劳民伤财的公款旅游,恰相反,它让马里帝国和廷巴克图昂首走入世界,整个穆斯林和基督教世界都在啧啧称赞这个陌生帝国的强盛,对神秘而富庶的廷巴克图产生浓厚兴趣,曼萨.穆萨一世回国时,大批商人、学者跟随而去,使得廷巴克图商业的繁盛,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跟随皇帝回到廷巴克图的还有一位信奉伊斯兰教的西方人:安塔路西亚建筑学家伊夏克.厄尔-图埃金(Ishak al-Tuedjin),皇帝命令他在廷巴克图设计建造城墙、王宫和清真寺,因为曼萨.穆萨一世决定,将廷巴克图定为帝国的陪都。
 
伊夏克设计的城墙周长5公里,是当年西非最大的城池,王宫规模恢宏,甚至超过首都尼阿尼宫殿的规制,以至于竣工后为平息旧贵族不满,皇帝敦请伊夏克又为尼阿尼设计了一座新朝堂。最值得廷巴克图人自豪的是津家里贝尔大清真寺(Djingareybe),这座以平顶、带墙堞,和金字塔状望楼的宏伟建筑,从此成为廷巴克图的标志。而撒哈拉以南非洲最古老的大学——桑科尔大学(Université de Sankoré)和西迪.牙亚希清真寺(Sidi Yahiya)也在这一时期诞生,并遵循了同样的建筑风格和样式,被称作“廷巴克图三大标志”。
 
怎样的风格和样式?
 
原来夏克并未因皇帝的慷慨而大兴土木,不论城墙或宫殿,他都使用了当地最便宜的建材:泥土。在建造中他借鉴了当地人的经验,在外墙留下许多突出的木桩,这样万一雨季泥土被冲刷,维修者只消攀上这些木桩,再刷上几层泥浆就能修复如初。正因为这一务实且巧妙的设计,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泥巴建筑却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至今廷巴克图城垣和津家里贝尔大清真寺等均保留了当年的风貌。
 
伊夏克的功绩得到马里皇帝的承认和赞赏,他被赠予黄金1.2万密斯卡尔(54公斤),衣锦荣归伊比利亚,被称为“最幸运的工匠”。
 
凭借廷巴克图的富庶和“黄金朝圣”带来的崇高威望,马里帝国开始大举扩张,很快将疆域扩展到北至撒哈拉北缘、南至热带雨林边缘、西至大西洋、东越乍得湖,据史学家记载,从廷巴克图向任何方向的帝国边界行走都需一年时间,北方的盐道、南方的黄金产区、东方的铜矿均在其掌握,廷巴克图作为帝国中心城市和最大商埠,也达到了第一个辉煌的巅峰,在城内的市场上不但能看到传统的北非、西非货物,欧洲的各种产品也琳琅满目。由于马里帝国汲取了加纳的教训,设立市场管理机构协调市场秩序,规定合理税率,并采取措施确保商道安全,极大促进了廷巴克图商业的繁荣。
 
由于廷巴克图的商业被当地贵族和皇室垄断,欧洲人很难深入,使得梦幻商都的名声不胫而走,1339年,欧洲地图家、西班牙马略卡人杜尔塞特(Angelino Dulcert)所绘制的世界地图《杜尔塞特航海图》(dulcert portolano)上,出现了马里帝国的版图,版图正中是廷巴克图,廷巴克图的上方,手持黄金权杖的曼萨.穆萨一世皇帝肃然正坐,气魄俨然,这幅地图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当时廷巴克图的显赫地位——世界最大国家之一马里的中心。
 
由于马里国王子嗣众多,几乎每次新帝即位都伴随着血腥和宫廷政变,国力迅速由盛而衰,部分图阿雷格人趁机不断尝试夺回廷巴克图,1433年他们攻陷廷巴克图并加以洗劫,焚毁了富丽堂皇的王宫,虽然马里不久就收复该城,但精疲力竭的皇帝却从此丧失了对这座昔日名城的兴趣。
 
第二部分
 
2012年1月13日晚上8点,一架私人专机降落在非洲国家马里的一座古城:廷巴克图。
 
到访者身穿一身黑,戴着一副蓝色太阳镜,随行人员和保镖紧跟其后。曼尼·安萨尔,负责接待的本地人,把这一行人带到休息室。休息室里放着音乐录影带,一派轻松愉悦,但到访者的提问戳穿了这种假象:“你觉得廷巴克图安全吗?”
 
一个多月前,廷巴克图首次遭遇恐怖分子袭击,马格里布“基地”组织从廷巴克图一家旅馆绑走三名欧洲游客。1月12日,就在这些人降落的前一天,恐怖组织放言要在隔天处死被绑架的三名游客,并发起针对马里的“军事行动”。
 
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第十三届“沙漠音乐节”的曼尼·安萨尔并没有考虑到这种威胁。每年,他都会邀请国际知名乐手前来助阵。今年受邀而来的是U2乐队的主唱波诺,现在,这位国际大牌摇滚明星就坐在他面前,询问廷巴克图的安全状况。
 
所幸,演出顺利进行——1月14日晚,波诺终于登台表演,他举起双手,向观众大喊:“这在里,我们都是兄弟!”,沙漠中回响起人们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当晚,波诺信心满满地表示:“音乐远比战争强大。”随即,在演出后便乘专机离开了廷巴克图。四天后,马里爆发战乱。
 
一、 黑旗统治下的末日之城
 
2012年4月,波诺离开三个月后,恐怖组织正式占领千年古城廷巴克图。
 
这个组织名为马格里布“基地”组织,是本·拉登“基地”组织在北非马格里布地区的分支。
 
他们率领一百辆飘着恐怖组织黑色旗帜的汽车驶入城内,很快,黑旗挂满市政大楼,恐怖分子四处巡逻,魔鬼统治笼罩全城:
 
他们要求妇女必须穿戴布卡,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肤;
 
男性必须蓄起络腮胡,穿不长于脚踝的裤子;
 
受洗礼、婚礼等轻松愉快的仪式被取消,晚上九点宵禁之后不准外出;
 
喝酒、吸烟都被禁止,娱乐活动被认为违反教法,连足球赛都不许观看……
 
甚至连音乐也成了违禁品。恐怖分子烧毁廷巴克图广播电台收集的民乐磁带,只在广播里播放《古兰经》。他们还闯入演奏乐器者的家中,砸毁乐器,并威胁称,一旦发现,就砍掉演奏者的手指。
 
一个名叫贝鲍的年轻人从朋友那儿买了一张床垫,但并不知道床垫是朋友从商店偷来的。贝鲍被冠上偷盗罪,拉到法庭判刑。随后,恐怖分子用一把水果刀将他的手生生锯断。
 
一对未婚生子的年轻情侣被拖到广场,恐怖分子把他们脖子以下的身体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朝着他们的头扔石头,直到把他们活活砸死。
 
这些只是恐怖分子所犯罪行的冰山一角。到了7月,他们开始捣毁城内的圣人陵墓和神龛,城内古迹毁于一旦。
 
在打断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后,接下来,恐怖分子要将魔爪伸向廷巴克图的宝藏……
 
二、 廷巴克图的宝藏
 
古迹被毁,令人痛心,但这还不是廷巴克图最宝贵的东西。
 
今天,提起非洲,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贫穷、落后和愚昧。这种偏见由来已久,1963年,在一次BBC的采访中,英国历史学家休·特雷弗-罗珀就曾表示:“非洲只有欧洲的历史。其余的均是一片黑暗。”
 
很少有人知道,当欧洲仍身陷中世纪的泥淖时,一个科学与宗教和谐并存的开放社会就已经在廷巴克图兴起,留存在城内的数十万卷古手稿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14世纪,马里帝国的皇帝曼萨·穆萨从廷巴克图出发,前往麦加朝圣,一路挥洒黄金。一场“黄金朝圣”让廷巴克图扬名于世。皇帝带回诗人、学者和建筑师。建筑师就地取材,用泥巴和粘土修建了津加里贝尔清真寺和桑科雷清真寺。日后,无数学者慕名前来学习律法、文学和科学,手稿创作与交易文化开始兴盛。
 
一句流传甚广的西非谚语诉说着当时的文化繁荣:盐来自北方,黄金来自南方,白银源自白人的国度,但神的教诲和智慧的珍宝却只能在廷巴克图找到。
 
这些源自14至16世纪的手稿由廷巴克图的手工匠人抄写而成。有的是对《古兰经》的复写;有的是对来自希腊或波斯等地伟大学者作品的手抄本;有的是廷巴克图学者的原创作品。
 
从浪漫爱情故事、天文观测到历史法律、医学巫术,手稿的话题无所不包。许多手稿中闪烁的观点更是超越时代:一份教法裁决支持一名妇女不与丈夫同床的决定,因为女人和男人应当享有平等的权利;一部讨论蓄奴问题的著作批判蓄奴制剥夺了人的自由;甚至还出现了普及性知识的自助手册。
 
1996年,哈佛大学非洲及非裔美国人研究中心主任亨利·路易斯·盖茨来到廷巴克图为BBC拍摄非洲记录片。一直以来被告知非洲没有书写传统、没有历史的他在见到这些手稿时感到难以置信:“这些手稿都是黑人创作的吗?”
 
回忆起那天他动情的说道:“那是我人生中情绪最为激动的日子,我紧握着这些手稿,感觉自己热血沸腾。”
 
但是,几个世纪以来,政权更迭和殖民统治致使这些手稿一再被毁,伟大的文化传统一度中断:
 
15世纪,暴君桑尼·阿里压迫伊斯兰学者和圣人;
 
16世纪,摩洛哥人占领廷巴克图,洗劫图书馆,流放伊斯兰学者;
 
19世纪,苏菲派改革分子发起圣战,捣毁城内手稿;
 
19世纪末,法国人占领廷巴克图,盗走手稿,试图以法语取代当地语言……
 
如今,恐怖势力再次来袭,廷巴克图的手稿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三、 伟大智慧继承人
 
在恐怖组织即将攻入廷巴克图之际,城内居民纷纷离城逃难。
 
由北向南的车队长龙造成交通堵塞,人群的恐慌如同尘埃和柴油尾气一般弥漫在空中。就在此时,一辆车逆着车流由南向北开往廷巴克图。
 
坐在车里的人名叫阿卜杜勒·卡迪尔·海达拉,他是廷巴克图最大的图书馆——艾哈迈德·巴巴研究院——的手稿搜集员,同时还拥有一家私人图书馆。
 
“不要去廷巴克图。” 朋友劝阻他。
 
“我必须得回去,我在那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口中“重要的事情”,指的是图书馆里的古手稿,他担心它们会落入恐怖分子手中。
 
法国殖民时期,藏书者纷纷将手稿掩埋地下,手稿四散在沙漠之中。马里独立后,开始寻觅珍贵的古手稿,集中修复保管。正是海达拉,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将手稿一点点收集起来。
 
海达拉出生在一个手稿收藏世家。年幼时,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翻看一卷卷手稿,是海达拉与这些宝藏的初次相识。
 
1981年,父亲去世。在遗嘱中,年仅十七岁的海达拉被指认为家族图书馆的继承人。那时,他并不确定这一身份意味着什么,“当时我只想挣大钱,正在考虑从商。我很确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整天在图书馆忙忙碌碌。”
 
可转眼到了2012年,海达拉已经为研究院工作了二十多年。
 
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冒着车船倾覆或被土匪打劫的危险,他让那些曾经掩埋于地下、被岁月磨蚀、被白蚁蛀蚀的手稿重见天日,得到妥善保管。
 
其中许多手稿几经修补,边缘写满密密麻麻的注释,每条注释都是学者们认真研读前人观点后提出的新观点,一场绵延几个世纪的学术对话在书页上展开。
 
它们或抄写在羚羊皮上,或镌刻在鱼皮上,更多的则抄写在从威尼斯等地进口而来的布料纸上。当时的装订技术并不成熟,散落的书页装在皮革材质的夹子里,用丝带或绳子绑好,再用羊皮做成封面,一本书便成形了。
 
海达拉知道,手稿来之不易,它们所代表的理性、开放和包容更是与极端分子僵化的信仰互不相容。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几个世纪的文明对话将戛然而止,化为灰烬。
 
“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拯救手稿?”
 
作为伟大智慧继承人的海达拉决定再次肩负重任,他召集城内所有的图书馆员——这些图书馆员又拉上家里值得信赖的儿子和侄子们——试图将城内377000册古手稿偷运出城,转移到安全地带。
 
然而,前路还有近1000公里,一路上有重重关卡,潜伏着警察、士兵、土匪、恐怖分子。他们将在黑夜行动,通过陆路和水路,踏上一条偷渡文明之路——一场暴力圣战和开放文明的对决拉开帷幕。
 
四、不为人知的救援行动
 
2013年8月,美国记者约书亚·哈默抵达廷巴克图,他来到艾哈迈德·巴巴研究院,眼前的景象令人心痛:房屋中间有一根被烧成黑色的混凝土柱,周围散落着焦黑的书页,和还未清扫干净的灰烬。远处,一个纸板箱里装满烧焦的纸屑,一位老者在一旁徒劳地拼凑着这些纸片。种种惨状,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焚书暴行。
 
在这家图书馆,共有4000卷手稿化为灰烬——那城内其他30多万卷手稿呢?
 
一年多前,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海达拉面临同样的质问:廷巴克图被恐怖分子占领后,谁来负责保证城里手稿的安全?
 
海达拉拒绝发言,也拒绝任何帮助:“你们什么都不要做,让我们来处理吧。”
 
他担心,人们对手稿的高度关注,反而会让恐怖分子意识到手稿的价值,甚至让手稿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
 
与此同时,海达拉和同伴以电子邮件等方式联络国际友人,又通过网络众筹募集资金。可私下里,连他的家人对此都毫不知情。
 
这场救书行动牵动亿万人心,却又悄无声息地展开着。
 
作为从上世纪90年代起就开始关注马里战乱的资深记者,约书亚·哈默在2006年与海达拉相识。在廷巴克图被占领后,他又再次深入这片沙漠中的恐怖腹地,只为解开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廷巴克图未被焚毁的30多万卷手稿经历了什么?是已经安全获救,还是毁于一旦?
 
这场在非洲大陆发生的秘密行动,被约书亚·哈默写入《廷巴克图》这本精彩的非虚构佳作中——他不仅还原了救书行动的惊险过程,更通过手稿的命运展现廷巴克图千年兴衰史,以一本书见证一座城。
 
在21世纪第三个10年到来之际,在人类文明结晶仍然不断被毁的今天,《廷巴克图》来得如此及时。图书馆员们挺身而出拯救手稿的故事,对我们来说正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提醒:
 
即便世道艰难,守护光明仍然是每一个人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三部分
 
1509年, 来自格拉纳达一个穆斯林贵族家庭的学生哈桑·穆罕默德·瓦赞·扎亚提同叔叔一起来到廷巴克图(摩尔人被驱逐出西班牙之后,他们一家便定居在非斯)。扎亚提当时仅十六岁,他的叔叔是摩洛哥的外交官。在这里,他们见识到了廷巴克图作为商业与文化中心的活力。1526年,扎亚提以笔名利奥·阿非利加努斯写下了经典旅行著作《非洲及非洲重要事物的历史和描述》(The History and Description of Africa and of the Notable Things Therein Contained)。在该书中,他描绘了廷巴克图堆满世界各地货物的市场,塞满欧洲织物的织布店,以及一座雄伟的石灰岩宫殿,里面住着“廷巴克图富甲一方的国王,他拥有数不胜数的金杯银盏、金权杖,有些重达一千三百磅”。
 
扎亚提对他在廷巴克图感受到的学术氛围感到惊讶。当时,廷巴克图这座城市的人口约为十万,而约四分之一都是从诸如阿拉伯半岛一样遥远的地方前来的学生,只为师从桑海帝国的大师们学习律法、文学和科学。国王阿斯基亚·穆罕默德·杜尔将土地分赠给学者们,给他们提供财政支持,并邀请建筑师到廷巴克图建立清真寺和宫殿。桑科雷大学—一个由众多清真寺和私家宅院组成的松散联盟,就在这时发展成为该城一百八十所学术机构中最负盛名的一所。一句在当时流传甚广的苏丹谚语这样说道:“盐来自北方,黄金来自南方,白银源自白人的国度,但神的教诲和智慧的珍宝却只能在廷巴克图找到。”根据写于17世纪的关于廷巴克图历史的著作《廷巴克图编年史》(Tariq al Fattash)记载,廷巴克图的学术繁盛,声名远播,以至于当一位小有名气的突尼斯教授来到桑科雷大学担任讲师时,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能胜任该职位,并退隐至非斯,在那里度过了十四年时光。
 
最让扎亚提印象深刻的,是他观察到廷巴克图市场上的手稿交易十分兴盛。这些手稿均由布料纸制成,售卖手稿的商人穿越沙漠来到廷巴克图,他们大部分来自摩洛哥、突尼斯、利比亚和阿尔及利亚等地。用布料造纸的技术从中国和中亚传过来后,便在这些地方生根发芽、蓬勃发展。到12世纪末期,非斯城共有四百七十二家造纸作坊,所制作的纸张一路出口至南边的萨赫勒地区,往北一直输出至马略卡岛和安达卢西亚。更高级的意大利纸张在地中海港口如开罗和的黎波里等地转运后,很快就渗透到马格里布地区,那是北非靠近埃及西部的一带,“马格里布”来源于阿拉伯语的“日落”(有些意大利牌子的纸张因为印有基督教十字架的水印,很难在伊斯兰市场上销售)。当扎亚提来到廷巴克图的时候,纸张多半是从威尼斯进口的——典型的水印标志就是三个新月——也就是从现在的利比亚地区转运过来的。工匠们从沙漠中的植物和矿物中提取墨汁和染料,从山羊和绵羊身上获得羊皮来做成封面。但是,当时北非的人们并不知道如何进行装订,因此只好将没有编号的散落书页装在皮革材质的夹子中,再用丝带或绳子绑起来。扎亚提发现贩卖手稿的利润要远比售卖其他商品的高。
 
在扎亚提访问廷巴克图四百年以前,撒哈拉沙漠里戴着头巾、四处放牧的图阿雷格族部落中有一队人马,每年夏天都会一如既往地从遍布盐碱与沙丘的贫瘠之地迁徙到南边一百五十英里之处、靠近尼日尔河畔的绿色平原。他们待的地方蚊虫为患,癞蛤蟆成堆,腐烂的草堆散发着恶臭,让人忍无可忍。于是,他们挑选出重要的物件,赶着骆驼、牛羊来到他们发现的更宜居的地方,这里位于他们原来的居住地北边几英里处,是一处由尼日尔河支流的季节性洪水冲积而成的平原,一口浅井可以提供干净甜美的饮用水。当9月份他们往北迁徙的时候,将大件行李留给一个叫作巴克图(Bouctou)的图阿雷格族女人保管——巴克图是大肚脐女人的意思。越来越多的人听闻了这个骆驼和独木舟汇聚的友好之地。第二年,其他游牧民问他们要去哪里。“廷-巴克图(Tin-bouctou)。”他们如此回答,意指前往巴克图女士的水井处。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廷巴克图从原本只有几个帐篷和泥砖屋组成的河岸聚居点发展成了一个世界枢纽和两种文化的碰撞地带——沙漠文化和河流文化不断扩大,相互交流。农民、渔民、被称为贝拉(bellas)的图阿雷格族黑奴、他们的图阿雷格贵族主人,以及阿拉伯和柏柏尔族商人都来到这里并安顿下来,他们都是为了逃离衰落中的加纳王朝(位于现在的毛里塔尼亚南部和马里西部)一位泛灵论暴君的统治。骆驼大篷车队载满盐、蜜枣、珠宝、马格里布香料、熏香、欧洲纺织品和其他从像英格兰一样遥远的地方运来的货物,历经数周穿越撒哈拉沙漠,来到廷巴克图。在尼日尔河上,船只往北航行,为廷巴克图这个位于尼日尔河最高弯曲处的城镇带来丰富的丛林和草原产品:奴隶、黄金、象牙、棉花、可可豆、蜂蜜、几内亚香料,以及乳木果油产品,一种从非洲牛油果树的果实中提取出的象牙色油脂。商人、中间商、君主从主要货币——黄金中获得了财富。曼萨·穆萨,也被称为穆萨一世,是当时马里帝国的国王,他统治的地域包括几乎瓦解的加纳王朝的领地和现在的几内亚与马里北部的广大领土。他在1324年从廷巴克图前往麦加朝圣,带着数千名穿着丝绸衣服的奴隶和八十头骆驼,每头骆驼各自载着三百磅的金砂。“国王在开罗大施恩惠,”当时的一位阿拉伯历史学家写道,“每一位宫廷贵胄和拥有王室职位的官员都得到一大堆黄金作为礼物。”他还补充说,国王在开罗停留期间送出的黄金之多,让那里的黄金市场在十多年间都一直保持低迷的状态。
 
14世纪末期,廷巴克图开始成为该地区学术与文化的中心。曼萨·穆萨从他的朝圣之旅带回一位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的著名诗人,并从开罗邀请来一位杰出的建筑师设计廷巴克图最壮丽的清真寺,也就是津加里贝尔大清真寺。1375年,这座城市出现在马略卡犹太制图师亚伯拉罕·克雷斯克所制作的欧洲地图上,这幅地图是专门为法国国王查理五世绘制的,因而凸显了廷巴克图这座城市的重要性。但是,这股知识与文化发展的热潮并没有持续下去。1468年,军阀桑尼·阿里和他的军队准备攻击廷巴克图。桑尼·阿里出生于加奥,一座位于廷巴克图以东大约两百英里的尼日尔河港口。其家族首领自14世纪30年代就开始了对加奥地区的统治,但是桑尼·阿里的野心更大。伊斯兰史料将他描写成杰出的军事战略家,善于骑兵作战的骑术高手,同时也是泛灵论的亲身实践者。他反对伊斯兰教,擅长施行法术、利用护身符和动物的身体来祈福和占卜,他也是一个狂热的奴隶主,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统治者。在刚占领廷巴克图的时候,他表明欢迎学者们前来廷巴克图,但后来又坚信这些学者在策反,因而拒绝他们来到廷巴克图。一名廷巴克图的历史学家宣称:“桑尼·阿里是个大暴君,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他杀人无数,只有真主才清楚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他压迫学者和圣人,杀害他们,污蔑他们,羞辱他们。他在这座城市里犯下滔天罪行,纵火焚烧,劫掠并屠杀大量平民。”最后他建立了一个王国—桑海帝国,其版图沿着尼日尔河延绵两千多英里。
 
桑尼·阿里在他的统治期间没有遇到可以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 但在1492年他逝世后,一场血腥战役发生了。一位四十九岁的虔诚的穆斯林将军——据说是桑尼·阿里的外甥——穆罕默德·杜尔组建了一支军队,并于1493年4月在加奥附近打败桑尼·阿里的儿子领导的军队。历史在廷巴克图不断重演,暴力镇压的噩梦结束之后,迎来了开放和宽容的黄金时代。穆罕默德·杜尔宣布自己成为桑海帝国的新领导者,并在前往麦加朝圣之后,将自己的王号改为阿斯基亚·穆罕默德·杜尔王朝,带来了延续一百年的和平与繁荣。
 
尽管桑尼·阿里不断迫害伊斯兰学者,但在阿斯基亚·穆罕默德成为廷巴克图的统治者并开始巩固他的政权之时,这座城市的文学传统已经深入人心。外来的访问学者从开罗、科尔多瓦以及更远的地方带来伊斯兰学术经典,如《古兰经》《圣训》(即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行汇编)、苏菲教派释疑以及马利基法学派的著作等。马利基法学是萨赫勒的主要法律制度,以突尼斯的凯鲁万大清真寺为中心。人们对这样的作品的渴望激发了家庭手抄作坊的兴盛。抄写员为教授和富有的主顾精心制作了进口书籍的复写本。他们在廷巴克图小巷的工作坊里肩并肩地工作,最高产的抄写员也需要一到两个月才能完成一本书——每天平均抄写一百五十行——并接受金块或砂金作为回报。这些抄写员会聘请校对,校对员会小心翼翼地逐字核实阿拉伯字母,以此获得一定比例的佣金。每一处“科洛芬”(colophon)——希腊语中的“最后一笔”,也就是每部作品的结尾部分,记录着手稿抄写的起止日期、抄写地点以及抄写员、校对者和第三经手人的姓名——这名经手人负责将一些通常不在阿拉伯文手稿中体现的“短元音”标记出来。委托做这项工作的经手人也经常会被提及。抄写员还会制作所谓的“阿贾米”手稿,即将多种当地语言翻译成阿拉伯文,如图阿雷格族的塔玛舍克语、富拉尼语、豪萨语、班巴拉语和索宁克语。
 
尽管致力于宗教学术研究,但在廷巴克图扎根的伊斯兰教从来都不是非常严苛。利奥·阿非利加努斯(扎亚提)写道,许多居民“大半个晚上都在街道上唱歌跳舞”。一个旅行者指出,廷巴克图的大部分居民没有遵守斋月的斋戒规定,他们饮酒,对伊斯兰教法的遵守仅限于割礼和周五的清真寺祈祷。廷巴克图的伊玛目和普通民众都乐意接受世俗的观念,其中许多观点是被温和派伊斯兰学者从开罗带到撒哈拉沙漠的——比起廷巴克图,开罗更为国际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抄写员们扩大了他们的业务范围。他们开始抄写代数学、三角法、物理学、化学和天文学等学术报告。他们将最伟大的希腊学者托勒密、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和“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著作,还有11 世纪的波斯哲学家、学者阿维森纳撰写的数十篇关于伦理学、逻辑学、医学和药理学的手稿,翻译成阿拉伯语。抄写员甚至复制了一位安达卢西亚学者创作于11 世纪中叶的长达二十八卷的阿拉伯语辞典《木卡姆》(The Mukham)。还有一部由9 世纪伊拉克语言学家和文学史学家哈利勒·伊本·艾哈迈德创作的诗歌赏析作品,则使用了复杂的圆形图表来描述阿拉伯诗歌的韵律模式。
 
在廷巴克图的黄金时代,如果说有一种倒行逆施的思想,产生了很恶劣的影响,破坏了城市形象的话,那就是对待犹太人的主流态度。公元1世纪,数千名犹太人被罗马人从巴勒斯坦地区驱逐出去后,来到马格里布安顿下来。15世纪时,尽管伊斯兰教已经成为该地区的主要宗教流派,但犹太人还是可以正常从事食盐贸易等活动,被摩洛哥的统治者封为“苏丹王国的商人”,而且还以希伯来文撰写了该地区最杰出的一些手稿。但到了1495年,犹太人脆弱的地位就非常清晰了。那一年,一名叫作穆罕默德·马格希利的激进主义学者,也是一个狂热的反犹太传教士,不满犹太人取得的重要经济地位,于是策划摧毁位于撒哈拉盐路上的图瓦特绿洲(也就是现在的阿尔及利亚)的犹太教堂,并将犹太人从城里驱逐出去。“起来,杀死犹太人。”马格希利在发动对犹太人的攻击后这样写道。当时也正值阿斯基亚·穆罕默德国王掌权后不久开始巩固权力之际。“犹太人无疑是反抗穆罕默德国王最为激烈的敌人。”在执政早期,阿斯基亚·穆罕默德国王赴麦加朝圣时,在开罗遇到了一位温和派的埃及学者,学者向国王进言要容忍其境内的非穆斯林人士。但遇到激进的马格希利后,国王的立场完全变了。他听从马格希利的建议,将加奥的犹太人和桑海帝国的官员都囚禁起来,并下令将他们从他的领土上驱逐出去。后来,来自廷巴克图的使节造访他在加奥的行宫——一座庞大的围篱式建筑,在此受国王接见之前,来访者必须将灰土撒在头上——劝说他要仁慈一点,他对犹太人的态度才稍稍缓和下来。
 
两种伊斯兰意识形态的针锋相对——一种开放、包容,另一种则僵化、暴力——将在接下来长达五个世纪的时间里困扰着廷巴克图。以国王阿斯基亚·穆罕默德为例,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一方面鼓励在世俗观念和伊斯兰价值观之间取得平衡,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非穆斯林人民的不宽容,这两种倾向似乎都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穆罕默德国王坚定地与犹太人为敌,”利奥·阿非利加努斯观察到,“他不希望任何一个犹太人住在他的领土上。如果他知道北非商人……跟犹太人做生意,就会没收他们的商品。”
 
 1591年,就在利奥·阿非利加努斯记录下廷巴克图的文学与知识繁荣的八十二年之后,廷巴克图的黄金时代戛然而止。摩洛哥苏丹要求桑海帝国的最后一位独立国王阿斯基亚·伊沙克二世将塔阿扎的撒哈拉盐矿交给摩洛哥。国王拒绝了这个要求。于是,四万两千名摩洛哥士兵、共计一万匹马和骆驼横跨一千七百英里沙漠,将廷巴克图包围起来。他们配备了大炮和火绳枪——发明于15世纪的一种威力强大的火枪,需用支架发射,而对面的抵抗者却是对机械化战争一无所知的人:一万名拿着弓箭的桑海步兵和一万八千名持长矛的骑兵。阿斯基亚·伊沙克二世在逃亡中被杀害,他的弟弟继位后宣誓效忠摩洛哥苏丹。廷巴克图作为世界学术之都的繁荣盛世也就此告一段落。
 
但廷巴克图这座城市在学术方面的努力从未消失。1660年,摩洛哥国王放弃了对廷巴克图的直接统治,管辖权最初落入了图阿雷格人——主宰撒哈拉沙漠的柏柏尔部落——手里。他们人高马大,肤色较浅,裹着靛青色的长袍,头戴五英尺长的蓝色或白色棉布,将脸整个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始于17世纪中期的《苏丹史籍》里有这样的记载:“他们是撒哈拉的流浪者,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他们也是能写会读的民族,廷巴克图城里的部分手稿就是用提非纳文(Tifinagh)写成,这是一种由柏柏尔族人发明并在撒哈拉地区广泛流传、如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字。在摩洛哥人占领期间,城里的学术活动渐次衰退,但一群叫作凯尔·苏克的图阿雷格族隐士—也被称为智者—继续保持了这种学术传统。
 
19世纪初期及中期,来自尼日尔河三角洲的苏菲派改革分子发起了“剑之圣战”,蔓延至廷巴克图。圣战分子杀害异教徒领袖,禁止烟草、酒类和音乐,开设伊斯兰学校或古兰经学校,要求男人和女人在学校和公众场合完全隔离,以伊斯兰教严厉禁止浮夸作风等为由,将杰内大清真寺强行关闭,查封和捣毁那些被认为令人不能专心敬拜真主的手稿。极端分子掠夺了廷巴克图所有图书馆,也闯入民宅去搜索并捣毁手稿。
 
圣战分子的行动让廷巴克图的藏书家谨慎万分,但并没有打消他们继续从事手稿收集与交易的热情。1853年,德国探险家海因里希·巴尔特历经千辛万苦穿越撒哈拉大沙漠,到达廷巴克图。他在书里这样写道:“廷巴克图稍有学识的人,也常常为自己能写出几句《古兰经》的经文而引以为豪,他们全都如饥似渴地想求得几张残破的手稿,我很高兴自己仍有能力提供这样一些小礼品。”圣战分子捣毁了不少手稿收藏,但这位德国人很是欣赏一本到处是折页的希波克拉底著作的阿拉伯语译本。他还找到了一本写于17世纪50年代、异常珍贵的、有关桑海帝国的《苏丹史籍》。“我很幸运能见识到桑海帝国自发轫到1640年的完整历史。”他在自传《中北非旅行与发现》中这样写道。
 
紧接着,1879年,法属苏丹总督路易·费代尔布宣布包括塞内加尔和尼日尔河在内的领土将成为建立“一个新印度的基础”, 并从那里一路延伸至红海。1883年,法国占领了当时最为繁荣的奴隶交易中心巴马科。1894年2月12日,约瑟夫·塞泽尔·霞飞上校率领一支陆军军队,在行军四十九天、穿越了五百英里的沙漠之后,占领了廷巴克图,随后建立了城防工事,将马里撒哈拉带入法国殖民时代。
 
在法国军队抵达之后,法国记者费利克斯·迪布瓦也到达了廷巴克图。他发现几乎不可能说服这座城市的藏书家拿出他们的藏书。“他们害怕我会像圣战者一样行为狠毒。”他在《神秘的廷巴克图》(Timbuctoo the Mysterious)一书里这样写道。当他登门拜访廷巴克图知识分子家庭的时候,他们才逐渐向他敞开心扉。“这些手稿中既有诗歌和极富想象力的作品,也不乏独一无二的阿拉伯文学作品。”他观察到,“关于摩洛哥、突尼斯和埃及的历史和地理作品在廷巴克图也为人熟知(伊本·白图泰常被引用),从纯科学的角度探究天文学和医学的书籍也很多。”廷巴克图的藏书家仍然致力于“热切搜寻那些还没找到的手稿,如果穷得买不起原稿,他们就会买手抄本或者自己手抄一份”。迪布瓦特别提到:“他们的收藏……从七百本到两千本不等,而且……当这些藏书家分享他们最珍贵的手稿时,你能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
 
然而,随着法国人在北边大肆巩固他们的控制,自由贸易与书籍交易的日子也结束了。士兵们和访问学者将手稿偷走并带回法国,在那里它们最终成为大学和政府对外展出的藏品,其中包括巴黎的国家图书馆。三本在廷巴克图找到的《苏丹史籍》被送到巴黎,由奥克塔夫·乌达翻译成法文,并于1900年得以出版。人们将手稿藏在马里的各个角落,它们被放进皮袋子里,藏在后院或者花园里挖的洞里,或者藏在沙漠中废弃的洞穴中,或者用泥土将图书馆的门给糊起来,将宝藏掩藏其中。在新的殖民统治下,法语成为马里学校教授的主要语言。因此,在廷巴克图和其他几个城镇里,几代人都没有学过阿拉伯语,使得这些手稿逐渐丧失存在的意义。
 
这些曾在图书馆、市场或者是家里被自豪地陈列展示的记载历史、诗歌、医学和天文学的书籍,变得日益稀少,渐渐销声匿迹。伟大的写作传统也几乎被完全遗忘了。“也许将来会有非洲历史可以教与学。但是目前没有。”1963年,在一次BBC的采访中,英国历史学家休·特雷弗-罗珀这样表示,“非洲只有欧洲的历史。其余的均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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