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

 

 

    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由伊斯兰复兴思潮发展而来，呈现出派别复杂、表现形式多样的特点，主要分为新泛伊斯兰主义、伊斯兰民间复兴和原教旨主义等。20世纪60年代，伴随着伊斯兰国家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和国家的独立，在反西方和归复伊斯兰的旗帜下，伊斯兰复兴运动蓬勃兴起，疾风骤雨般地向西亚、北非及南亚地区推进，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对各国世俗政权展开了强有力的攻势，成为国际政治舞台的一道独特战线。80年代后，尤其是冷战结束后，国际格局的变化为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原教旨主义的力量也逐渐壮大，并被越来越多的穆斯林接受，成为伊斯兰复兴运动最活跃的因素。

    复兴是因衰落而起。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是在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和经济全球化浪潮席卷全球的背景下产生的，但在现代化与全球化的双重冲击下，伊斯兰世界传统价值遭到了挑战，陷入迷茫的尴尬境地。

 

 

    1.国内，现代化的挑战。在近代史上，伊斯兰国家曾选择过西方式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将西方模式用于本国的改革实践，最突出的便是土耳其的凯末尔改革。被誉为“土耳其之父”的凯末尔为移植西方制度，对土耳其进行了风风火火的世俗化改革，实现了政教分离。但表面的繁荣掩盖不了深层的矛盾，也挽回不了失败的命运。无论从物质成果、政治体制还是社会影响看，改革的成效都不尽如人意。

 

    二战后，随着和平与发展时代的到来，世界舞台发生了重大变化。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相继复兴，将工业革命以来的百年进程再次推向高潮，韩国、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充分利用后发优势，奋起直追，在短短几十年内完成了工业化，实现了现代化；还有一些国家如俄罗斯、中国也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努力追赶，以期融入这一历史潮流。毋庸置疑，现代化已成为当今世界各国求生存、谋发展的必由之路。然而，出于种种原因广大伊斯兰国家却长期得不到有效发展，一些伊斯兰国家反而更加落后，广大穆斯林兄弟也更加贫困。

 

    为摆脱困境，以60年代伊朗巴列维国王的“白色革命”为代表，一些伊斯兰国家开始了新的探索。巴列维积极推行现代化改革，短时间内迅速改变了伊朗的社会面貌，使伊朗基本具备了现代化国家的表面特征。但由于巴列维推行的现代化改革否定了伊斯兰自身的民族性，缺乏来自内部的传统文化支撑，仅将西方模式生搬硬套过来，因而十分脆弱。激进的改革措施和由此而来的社会弊病助长了人们对西方和世俗化的反感情绪，特别是1976年阿拉伯国家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丢失了圣地耶路撒冷，更激起传统势力对世俗政权的不满。伊斯兰国家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原本向西方敞开的大门又关闭了，西方现代化遭到排斥和拒绝。

 

    2.国际，经济全球化的挑战。经济全球化是世界经济发展的趋势，任何国家都阻挡不了。当今世界是经济全球化时代，“除非有天灾人祸，经济活动的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1】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社会分工的扩展与深化，世界逐步被连成一体。世界市场的形成使各国之间的商品、资本和服务流通更加便利。经济全球化将市场的力量带到每一个角落，在“无形之手”的指挥下，财富日益集中到富人手里。国与国之间，这种“马太效应”十分明显，表现在那些实力雄厚、有竞争力的大国得到更多利益，而贫弱的国家越发贫穷。二战至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始终占据着国际市场的主导地位，国际贸易、金融和跨国投资无不打上西方化的烙印，成为它们操控世界经济的重要手段。即便是世贸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这样的国际协调机制中也是西方国家唱主角。伊斯兰国家由于经济基础薄弱、科学技术落后，在全球化进程中一直处于劣势，与发达国家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同时，为了维护既得利益，发达国家还制定出一整套游戏规则作为全球化时代的通行规范，强迫他国接受。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化极大地增强了跨国公司和国际组织的势力和影响，对传统“主权国家”的作用构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胁，伊斯兰国家对此深感忧虑。

在经济全球化的冲击下，伊斯兰文化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来自西方文化的侵袭。按马克思主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强势经济决定了西方文化的强势地位。由于西方国家拥有先进的传播手段和技术，无论伊斯兰文化曾有多么古老和灿烂的历史，都无法避免被西方文化逐渐侵蚀的命运。与西方文化相比，伊斯兰文化显得更为深厚与凝重，一时难以融入时代潮流。

 

    经济全球化是一把双刃剑，有挑战也带来机遇。但对伊斯兰国家而言，由于在社会经济、政治制度和文化价值观等方面陷入混乱，故改革与重建不可避免。

 

 

    在经济全球化的巨大冲击下，世界各国都在抓紧时机发展自己，伊斯兰国家却大都显得步履蹒跚，进展缓慢。面对这一现实，它们将经济失调、贫穷落后、传统价值观的失落甚至伊斯兰国家本身固有的内在矛盾统统归咎于西方文化与世俗化带来的恶果，认为“用西方模式来调整社会结构，实际上是推行‘殖民文化’，是将西方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强加于穆斯林社会，从而导致伊斯兰国家政治、经济、社会制度的异化及传统价值观的失落。”【2】要摆脱这种现状，唯一的办法就是扫除西方文化的干扰，正本清源，回到《古兰经》中去。为了维护伊斯兰教的纯洁性，抵制西方文化，伊斯兰复兴运动于上世纪60年代再度兴起。这场运动最初以“复兴宗教”为旗号，但随后便迅速演变为一场波及政治、经济、文化、民族、法律和外交等诸领域的政治运动。

 

    形式上，伊斯兰复兴运动要求恢复伊斯兰教一切值得复兴的东西，即一切都应遵循伊斯兰教的原旨教义，严守穆罕默德的遗训；要按伊斯兰教法行事，恢复伊斯兰教早年在社会生活中应有的地位和尊严；凡是涉及到穆斯林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的各种问题，都要以伊斯兰传统，特别是要以穆罕默德生活时代的伊斯兰教为穆斯林的行为准则。为此，它斥责那种轻视宗教礼仪，背离一神信仰，忘却日常功课，违反宗教戒律的做法，反对种种被认为是非伊斯兰教的异端邪说、外来影响和世俗化倾向。【3】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倡导者一再重申，《古兰经》不论在过去，还是在国际国内环境发生深刻变化的当今乃至以后，始终是最适合社会进步和人类发展的永恒真理，在它的指导下，伊斯兰国家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不同于西方的现代理想社会模式，而不必舍近求远学西方。这就是说，伊斯兰复兴运动本质上是“一种伊斯兰国家内部的宗教社会运动，它的主旨是试图解决伊斯兰国家、穆斯林社会的发展道路问题”【4】，是对经济全球化与现代化浪潮的一种回应。

 

 

    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巨浪卷着西方文化向世界各地传播，伊斯兰复兴运动就像一块坚固的磐石横亘在它的必经之路，奋力抵抗来自西方国家的各种影响。伊斯兰与现代化和全球化的矛盾实际上反映了伊斯兰教与西方基督教两大文明的根本性冲突。“一方面，冲突是差异的产物，特别是穆斯林的伊斯兰教观念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超越并结合了宗教和政治，而西方基督教则持有政教分离的观念。然而，冲突也产生于它们的相似性。这两种宗教都是一神教，与多神教不同，它们不容易接受其他的神；它们都用二元的、非我即彼的眼光看待世界；它们又都是普世主义的，声称自己是全人类都应追随的唯一真正信仰；它们都是负有使命感的宗教，认为其教徒有义务说服非教徒皈依这唯一的真正信仰。”【5】

 

    现代化与经济全球化始于西方发达国家，长期由西方世界主导，以基督教为基础的西方文明与其相互促进，相辅相成。16世纪，西方发生的宗教改革，顺应了资产阶级反对封建等级制束缚的要求，为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自由、平等、民主的基石。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指出，宗教改革后的新教伦理中所包含的诚实、信用、勤奋等观念共同构筑了西方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的思想前提，成为西方现代化欣欣向荣的不竭动力；罗马法的自然、私法和理性精神以及公平正义原则符合资本主义的内在需要，为现代化提供了依据和理性原则的保证。另外，在现代化与经济全球化的进程当中，资本的扩张本性不仅将一种新的制度在全球推广开来，也促使西方的文化价值观广为流传，巩固了西方文化的强势地位。由此可见，西方文明是与现代化相适应的一种文明。

 

    相形之下，伊斯兰文明因自身很难同西方文明融合，难以达到与西方式的现代化和全球化相适应的程度。与基督教的政教分离观念相反，伊斯兰正统教义具有极强的涉世性，它不仅作为一种精神力量，也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渗透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制度等方方面面。政教合一是伊斯兰教的一个重要特征，这恰恰是与现代化所要求的世俗化和理性化相矛盾。此外，从历史看，资本主义在伊斯兰国家也没有得到充分、良好的发展，伊斯兰国家要想简单地照搬西方的现代化道路，明显缺乏必要的物质、观念基础和制度准备。

 

    近现代，伊斯兰世界封闭的环境和文化的排他性极大地影响着穆斯林的感情和思想，他们总认为伊斯兰文明比西方文明优越，一旦遭到来自西方文明的冲击时，他们的神经就被激发起来，立刻采取反击异端的行动，捍卫民族文化不可动摇的地位。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正是这种思想意识转化的结果。

 

    “文化在世界上的分布反映了权力的分布。贸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跟着国旗走，但文化几乎总是追随着权利。历史上，一个文明的扩张通常总是同时伴着其文化的繁荣，而且这一文明几乎总是运用它的这种权力向其他社会推行其价值观、实践和体制。”【6】几个世纪以来，西方倚重其压倒性的权力优势维持着西方文明的支配地位，非西方国家纷纷效仿其发展模式和价值观，希望从中找到自强求富的良方，但却忽略了本民族的特性，脱离了本国的具体国情，最终导致失败。对伊斯兰国家来说，也是如此，不应全盘否定西方文化。历史经验表明，成功的现代化应该将本民族文化与外来先进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偏废任何一方都不可取。

 

    伊斯兰文明与西方主导的现代化的“冲突”只能说是两种文明的碰撞，并不代表伊斯兰文明排斥现代化。实际上，伊斯兰文明与现代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何更好地加强和发展已有的这些联系，这就需要伊斯兰国家在与世界其他文明的碰撞与交汇中迸发活力，不断更新自我，找到向现代化过渡的正确桥梁与途径，走一条有伊斯兰特色的现代化道路。过于强调伊斯兰的正统性，敌视西方的做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全球化主要是经济的全球化，从目前情况看，它还不足以将世界的多元文明整合在一起；而西方发达国家推行的不公平的国际秩序使伊斯兰世界日渐边缘化，这便加深了各文明间的隔阂。因此，建立一个相对公平与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是调和不同文明之间冲突的必要条件。

 

    总之，客观全面地认识伊斯兰文明，使之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焕发生机，推动伊斯兰国家顺应历史前进潮流，融入世界是伊斯兰国家的理性选择。

 

注释：

【1】约翰·邓肯：《全球化经济若干反论之调和》，载《国际贸易问题》1996年第3期，第17页。

【2】刘小彪：《全球化下伊斯兰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冲突》，载《阿拉伯世界》，2002年第2期，第14页。

【3】金宜久：《伊斯兰教复古传统初探》，载《世界宗教研究》，1982年第2期，第59～60页。

【4】金宜久，吴云贵：《伊斯兰与国际热点》，东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页。

【5】【6】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232、88页。

 

                        (本文转载自：《阿拉伯世界》2005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