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刚刚结束不久的突尼斯制宪议会选举，伊斯兰复兴运动获得41.47%的支持率，获得制宪议会全部217席中的90席，成为制宪议会第一大党。此消息一出，立刻在世界各大媒体持续发酵。伊斯兰复兴运动2011年3月才注册，是曾被列为“暴力恐怖组织”的政党，“从来就不是一个民主政党”，其领导人加努奇曾流亡外国22年之久。“伊斯兰复兴运动”在这次选举中获胜，甚至被某些西方媒体描述为“突尼斯世俗的民主革命被宗教势力没收”。

　

 　“9·11”事件之后，美国政府推出了以在中东国家实行西方式民主为核心的“大中东民主计划”，试图通过所谓的民主化来改造中东，扶植亲美政权，消除滋生宗教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土壤。最近一年来，突尼斯、埃及、利比亚等中东国家相继发生政权更替，似乎在沿着西方国家设计的“民主计划”路线图前进。但政权的更替，并不意味着西方价值观的全面胜利。

 

　　2006年1月，伊斯兰激进组织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大选中获胜，就曾使“大中东民主计划”受到重挫。此次“伊斯兰复兴运动”又在突尼斯大选中获胜，而在与突尼斯情况相似的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及其创建的自由与正义党成为穆巴拉克下台后埃及新成立的第一个政党，并已登记参加11月28日的议会选举，成为埃及现在最具实力的政党。今后埃及、利比亚的政局重组，一般都被认为“在民主的中东，伊斯兰政党的崛起是必然”。如此看来，突尼斯的伊斯兰复兴，在当今中东地区民主化过程中，既不是起点，更不会是终点。这样我们就有必要重新审视至今方兴未艾的伊斯兰教复兴运动。

 

　　所谓复兴，必然是指历史曾经经历过辉煌，而后盛极而衰，最终再度走上兴盛的过程。中世纪可以说是伊斯兰教的“黄金时代”，但自18世纪以来，世界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1798年，拿破仑为与英国争夺东方市场，打开印度洋航道，出兵侵占了在名义上仍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埃及，这一事件被认定为伊斯兰教近代史的开端。从此，业已四分五裂的伊斯兰世界每况愈下，大部分地区相继沦为欧洲列强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和保护领地。这段屈辱的历史，被伊斯兰史学家称为“黑暗时期”。

 

　　从18世纪下半叶开始，特别是19世纪，在西亚、北非、南亚、东南亚等地，陆续兴起了种种以复兴伊斯兰教、振奋民族精神、反对殖民统治为主旨的宗教社会思潮和社会运动，一般通称为近现代伊斯兰教思潮和运动。这些思潮和运动呈现出很多地域和时代性差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即企图通过宗教的复兴来达到国家和民族的振兴，这种宗教兴—民族兴的观念反映出传统宗教思维方式的影响，构成了伊斯兰复兴运动的一种共同文化心理。

 

　　上世纪后半叶以来，在数次中东战争中，伊斯兰国家均遭到惨败，以世俗主义为特征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社会舆论纷纷把战败的原因归结为世俗政府的离经叛道，“以色列人忠于自己的宗教因而获胜，我们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我们的信仰还不够强烈”。这种观点使得伊斯兰教复兴运动在中东地区产生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力。

 

　　去年年底，突尼斯一个失业大学生因与警察发生冲突，不堪警察的迫害而自焚。这一事件引发了国家骚乱，动乱很快席卷中东地区，甚至被西方学者称为“第四次民主浪潮”。但当“民主”真正到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伊斯兰政党当选，不免让一些西方人“叶公好龙”起来，对中东的“民主”又爱又恨，心情复杂：2006年1月，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国会选举中拿下了2/3的席次，当时美国总统布什拒绝接受选举结果，不但为美国的“民主誓言”蒙上阴影，也让化解巴以冲突变得遥遥无期。这次伊斯兰复兴运动在突尼斯大选中的胜利，似乎让人们觉得历史再度重演。

 

　　美国已故著名学者亨廷顿在其名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预言：“在一些主要的阿拉伯国家（阿尔及利亚、埃及、摩洛哥、叙利亚、突尼斯），20 岁出头、寻找工作的青年人数量的扩大将持续到2010 年左右……识字人口的迅速增多造成有文化的年轻一代和很大程度上没文化的老一代之间的鸿沟，因此‘知识和权力之间的分离’可能‘会使政治系统处于紧张状态’。”亨廷顿多年前的预言，在今日看来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事实，只有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才能理解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的突尼斯为何一日之间政权突然瓦解；而后政局重组，却又是伊斯兰教势力获得最大多数的支持。

 

　　突尼斯原总统本·阿里自从1987年通过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上台后，20多年来，突尼斯经济稳定增长，妇女权益不断得到改善，突尼斯可以说是极少数“女士优先”观念深入人心的伊斯兰国家之一。突尼斯在2006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全球综合竞争力排行榜上，居非洲国家首位；2009年达沃斯论坛上还被誉为“非洲最安全和稳定的国家”。但是一年之后，突尼斯政权就发生了改变。突尼斯政权的瓦解，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总统家族的腐败，对于熟悉民国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历史的中国人来说，家族腐败导致政权丧失并不陌生。特别是“维基解密”网站又曝光了美国外交官2009年的一份电报，详细描述了突尼斯总统家族腐败的细节，这也为突尼斯的骚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单是突尼斯，近一年来，埃及、利比亚、也门等中东国家群众示威的口号也都直指已经在位数十年的老总统及其家人、家族。由此可见，经济增长并不一定带来社会秩序的稳定，关键是经济增长的成果如何公平加以分配，而不是被少数人、少数家族所垄断。特别是在教育水平不断增长的情况下，如何公平公正地让人民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显得尤其重要。如果社会过于专制独裁，有文化、有思想觉悟的人必然要起来反抗，而便捷的网络、现代化的传媒，又为这种反抗提供了技术支持。“脸谱”、谷歌、YouTube、MTV 等美国著名网站为“青年运动联盟”建立了广泛的平台，“寻找利用数字技术推动自由和公平，反对暴力、极端主义和压迫的最佳手段”。

 

　　但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利用西方的技术，并不等于完全认同西方的价值观。当老总统们纷纷下台之后，首先举行大选的突尼斯让伊斯兰复兴运动取得政权，颇具象征意义。现代的中东国家青年是受过教育、有文化、有思想的，按照亨廷顿的预言，这些青年不能容忍权力与知识的分离，他们有民主思想，他们要从独裁者手中夺取他们应有的权力；但是从老独裁者手中夺取权力后，不是要再去支持一个西方的傀儡。

 

　　一夜“突”变，很多西方媒体迫不及待地将突尼斯与上世纪80年代末引发苏东剧变的波兰相提并论。如果突尼斯预示今后中东国家的发展方向，那么伊斯兰复兴运动在突尼斯上台，便更值得玩味。

 

　　其实绝大多数中东地区的穆斯林并非狂热分子，伊斯兰复兴运动也属于伊斯兰党派势力中的温和派和中间派。既然欢迎中东地区国家的民主化进程，那么就应该充分信任那里人民的选择。伊斯兰复兴运动绝非塔利班，其领导人也反复强调要以宗教规约限制金融（伊斯兰教法反对任何形式的高利贷、利息），表示新政府中仍会设置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职务。旅游业是突尼斯重要的财政来源，伊斯兰复兴运动也表示不会对入境外国游客施加宗教限制，例如禁止饮酒、禁止穿“露体装”等，“我们会确保……女性、男性、信教和不信教者的权利，因为突尼斯属于所有人”。

 

　　伊斯兰政党在民主选举中获胜，绝非宗教狂热分子不理智的选择；力图让中东地区彻底世俗化，乃至全盘西化，才是真正的不理智选择。近代“民主”源于西方价值观，甚至成为某些西方大国左右他国政局的武器；但当民主真正到来的时候，“民主”又教训了西方中心主义，真正的民主让世界上多元的文明都有表现的权利，这里面自然也包含穆斯林的声音。

 

（本文转载自：国际-理论周刊-中国民族报电子版（2011年11月18日），原标题：世俗的革命果实被宗教势力没收了吗 链接：http://www.mzzjw.cn/zgmzb/html/2011-11/18/content_8098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