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岗

      伊朗是个神秘的国家，曾经是威震四方的波斯帝国，30年前推翻专制王朝，成立“伊斯兰教共和国”。这是一种特殊的政治试验，既实行神权统治高于一切的政教合一制度，又有总统和国会议员的公民直选，是传统的伊斯兰教神权制度和现代民主制度的奇特结合。虽然在政治上采纳欧美式的公民普选代议民主，在宗教政策和社会伦理等诸多方面则更趋传统和保守，一切以伊斯兰教法为准绳，强硬抵抗欧美文化。

      6月12日，伊朗进行4年一次的总统选举，据说投票的选民超过了总人口的80%，显示出伊朗人民对于这种代议民主的认同程度之高。次日，现任总统内贾德宣布以63%的支持率再次当选，但立即遭到候选人穆萨维及其支持者的强烈反对，并且多次走上街头示威抗议，指责投票过程不公和有舞弊嫌疑。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已经反复表示支持内贾德当选，但是，迫于抗议活动的压力不得不指派宪法监护委员会调查选举过程，这表明神权至上未必可以独裁专制。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从精神领袖到普通平民，伊朗人对于这个公民普选程序是相当认可的。

      伊朗的宗教及其宗教政策也是颇为奇特的。一方面确立伊斯兰教（什叶派）为国教，另一方面又允许逊尼派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和祆（xiān）教合法存在，这可以统称为五大合法宗教。在全国约7000万人口中，90%的人信奉什叶派伊斯兰教，8%属于逊尼派伊斯兰教，基督徒大约30万，祆教徒在3.5万到6万之间，犹太教徒从1979年前的8万减少到目前的两三万。原则上说，逊尼派信徒跟什叶派信徒享有基本平等的政治权利。伊朗议会则分别为基督教、犹太教和祆教留有总共5个席位，以示保障宗教自由。不过，伊斯兰教徒不得皈依其他宗教，叛教者会受到重罚，但是其他宗教信徒皈依伊斯兰教则受到政策鼓励。这与真正的宗教信仰自由显然还有很大的距离。

      提到伊朗的犹太人，让我想起参与过的第一个美国新移民宗教研究课题，其中就有一位博士后研究位于洛杉矶的波斯犹太人难民的课题。人们常以为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都差不多，因此，当1979年伊朗革命以后波斯犹太难民来到美国时，人们自然期待已在美国的犹太人接待和安置他们。但是，已在美国的犹太人大多来自欧洲和前苏联，跟这些波斯犹太人从语言到习俗再到民族经历都迥然不同。伊朗犹太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甚至更早，犹太教《圣经》（即基督教的《旧约》）多处提及，犹太人在巴比伦王朝时期被掳，被强行迁徙到波斯等地。后来波斯王朝打败巴比伦，允许犹太人回归以色列，但有不少人仍留在波斯继续生活。2000多年来，波斯犹太人跟欧洲犹太人基本没有往来或联系。这些逃到美国的波斯犹太人难民，强烈眷恋着生活了2000多年的故土，很多人都备好一个旅行包放在门后，准备随时返回伊朗。然而，回归故土的梦却至今难以实现。

      说到祆教，它是古波斯最早的宗教，源出于波斯先知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曾经影响了亚欧几大古代文明，其神学二元论也曾经影响了古代犹太教和基督教。祆教认为世界上有光明与黑暗或善恶二元对立和抗争，人们应该弃恶就善，崇拜光明。祆教又被称为拜火教，认为火是天神最早创造出来的儿子，象征神的绝对和至善，因此，在圣殿和信徒家中供奉不熄的圣火，而且圣火必须是来自古波斯的火种。这让我想到，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关火的论述以及2008年奥运圣火仪式，可能都与祆教的影响有关。

      我一直以为，就像古埃及宗教一样，只能在文物和典籍中了解祆教了。但是，我在休斯敦大学做博士后期间，我们的新移民宗教研究课题中就包括了一个祆教群体，而且研究者自己就是那个群体的一员。他从印度移民而来，在休斯敦大学兼职教授社会学。通过他，我对于祆教有了更多的直接了解。祆教曾经是波斯帝国的国教，在被阿拉伯穆斯林征服以后，波斯将伊斯兰教定为国教，本民族的原始祆教信仰遭到毁灭性打击，有些坚持信仰的人逃到了印度，得以延续下来。但是，祆教徒是非常不愿意移民海外的，因为圣火的供奉有一套严格的仪式，飘洋过海时要符合圣洁规范地保持圣火不熄，那是个极具挑战的事情。但是，为了宗教信仰和生活，只能背井离乡，漂洋过海，甚至越漂越远。逐渐定居美国的祆教徒越来越多，休斯敦的祆教中心已经颇具规模，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世界祆教中心，把流散在世界各地的祆教徒联络起来，彼此鼓励扶持。
 
      不过，美国的自由生活又为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宗教带来新的挑战。移民美国的印度波斯人一般都是高学历的中上阶层人士，与异族通婚的比例很高。相应地，有越来越多的异族配偶要求参加祆教崇拜仪式并且皈依祆教。但是，这在传统上是不允许的，皈依是被禁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祆教把改变宗教信仰视为大罪，既反对祆教徒改信其他宗教，也反对其他宗教信徒改信祆教或别的宗教。这大概是处于守势的祆教在受迫害时期设计出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对于延续这个古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然而，在美国这种自由开放的新形势下，祆教的领袖们被迫应对新的挑战。经过多年讨论、辩论和争论，人们遍查经典以后，发现琐罗亚斯德以及其他古代先知并没有禁止改教。其实，祆教原本也是个传教的宗教。既然如此，当然也就可以接受皈依了。

      最具宗教社会学意味的是，美国的现实生活促使祆教徒们自觉回归原典，对于实践了千百年的某些传统作出调整或新的解释，从而为祆教的延续和发展打开了新的空间，带来了新的活力。宗教与社会的相适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实现了。

                （本文转载自：《中国民族报•宗教周刊》（2009年6月23日））